闻人慕松默了一下,轻柔地将臂弯中的女婴递出,在看见袁书屏手上的血迹之后,转而将孩子放在床榻内侧。
起身离开时,他背后已被鲜血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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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蛇与受伤的事都没有外传,国公府中一切如常,除了他们院内的人,没有一个人知晓闻人慕松与袁书屏之间的血雨腥风。
日子继续,闻人慕松还是会在衣食住行中发现威胁。
他逐一避开,没想过告知于他人,也依然没有动反击的心。
月底,闻人惊阙与夜鸦山匪勾结的事情传出,国公府被连累,与皇帝有了嫌隙后,闻人慕松空闲许多。
这日,他午后回府,经过桃园时,听见里面传出闻人雨棠的哀叹声,不外乎是忧愁府邸的处境。
闻人慕松鲜少与这个没有头脑的妹妹相处,举步欲走,又听见“啊啊”的婴儿叫喊,瞬间明白,袁书屏与女儿也在里面。
袁书屏已能下榻,天气转暖后,常常抱着女儿在花园晒太阳。
放在过去,闻人慕松不会有任何停留,但此时,他停住脚步,想起袁书屏曾经的质问:“看见我在亭子里与人说话,为什么不能过去看我一眼,送我回屋?”
这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不需要付出任何精力,但是从前的袁书屏很在意。
闻人慕松在原处站了会儿,转回了身。
不管袁书屏是想营造出夫妻恩爱的假象,还是想在人前充脸面,她想要,他就去配合。——纵是现今貌似已经晚了。
桃园里花簇缀满枝头,闻人慕松绕过重重花枝,听见六妹道:“……前日出府,已有人胆敢怠慢我,好像五哥的罪名坐实了一样!那些人也不想想,五哥怎么可能与歹人有勾结……”
闻人雨棠话多且聒噪,嘟嘟囔囔说了许多,始终不见应和,急躁地问:“三嫂,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急什么?就是天塌下来,也用不着你操心。有闲心,多为你自己想想。”
闻人雨棠操心府邸声誉,担忧兄嫂感情,就是脑子不好使,听不出袁书屏的提点,懵懂问:“为我自己想什么啊?”
回答她的只剩下咚咚的鼗鼓声。
闻人慕松拨开花枝,见袁书屏靠坐着软椅,手中摇着红通通的鼗鼓,女儿坐在她怀中,水灵灵的眼睛随着鼗鼓的声音转动了会儿,蹬着脚伸出小手,想要自己拿着玩耍。
袁书屏把鼗鼓递到她面前,又在她抬手拿时远离,往复几次,幼儿始终够不着,两腿蹬得更厉害,不满地“啊啊”叫起来。
袁书屏笑了两声,这才把鼗鼓塞到她的小手里。
她人小,只能抓着系弹丸的绳子,连甩两下,将鼗鼓甩飞了出去。
鼗鼓正好落在闻人慕松所在的方向,袁书屏转目看去,瞧见了他,脸上笑意不减,唯独眼中多了层蔑视与挑衅。
闻人慕松对她随时露出的攻击习以为常,默默躬身捡起鼗鼓。
桃树下的软椅旁,闻人雨棠见了他立刻站起来,问:“三哥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闻人慕松说着,将鼗鼓递给女儿。
幼儿伸出白嫩小手抓住,刚拖拽着鼗鼓离了他的手,鼗鼓就坠落到地上。
闻人慕松再次捡起递到她手边。
他做得很自然,袁书屏神情淡淡,没说什么,只有闻人雨棠觉得有些怪异。
在她的认知中,三哥向来很忙,就算偶然闲着,也不会参与她们女眷的闲谈,更不会做这种无趣的事情。——有侍婢和下人在啊。
闻人雨棠很不自在,看见他又一次捡起幼儿扔掉的鼗鼓后,生硬地找了个借口离开。
她走后,幼儿抓着鼗鼓抛开,闻人慕松已有经验,在鼗鼓脱离她的手后,不等落地,就精准接住。
就在他将鼗鼓递回时,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在女儿之前伸了过去,抓住鼗鼓,一把扔出很远。
“没人求着你捡,嫌麻烦就滚远点。”
闻人慕松抬眼,对上袁书屏讥讽的视线。
桃园中日光温暖,扑洒在她微仰的脸上,在她额边碎发上挑起金色的光芒,光芒又顺着发丝淌进她眼中,与她眸中明晃晃的嘲弄汇聚,凝成耀眼光芒。
袁书屏长得很美,产后修养两个多月,身形已经恢复许多,只余脸颊还稍微圆润。
但丰润的双颊在她身上并不难看,反而将她衬得雍容华贵,好比招摇盛开的艳丽牡丹。
闻人慕松转开眼,道:“我没嫌麻烦。”
他将被扔掉的鼗鼓捡起、递回,之后,在女儿重复将其扔出时,每次都让它落地,再没有半途截获过。
夫妻二人没怎么讲话,就这样陪着无知孩童在桃园玩耍了小半个时辰,在春风转凉时,袁书屏抱着孩子回屋,一个眼神都没给闻人慕松。
而闻人慕松思量了下,难得主动地跟在一侧,用高大的身躯为那二人尽力遮挡住东风。
当晚,入睡前,闻人慕松在枕边发现一枚淬毒银针。
闻人慕松不大明白,为什么他已经按照袁书屏想要的去做了,她仍是想取自己的性命。
一宿未眠,次日晚间,他再回到冷冰冰的寝屋,没有检查茶水床榻等处有没有藏着致命陷阱,而是坐在窗前沉思。
在看见袁书屏寝屋内烛灯熄灭后,他放弃所有未能想通的事情,不再管这间屋子里有什么危险,推门出去,进了袁书屏的房间。
遣退守夜侍婢,他径直入内。
袁书屏听见声响,掀开床幔,语气不善:“你做什么?”
闻人慕松褪下外衣,道:“睡觉。”
黑暗中有片刻的沉寂,随后袁书屏冷笑一声,道:“你敢与我睡在一处,不怕夜间熟睡时被我刺死?”
“有什么区别?”闻人慕松不以为意,他那间寝屋里藏着的致命危险半点不比袁书屏身边少,“至少你的床榻上不会藏有毒针。”
这句话让袁书屏凝噎。
一阵窸窣声后,闻人慕松上榻,迎接他的是锐利的破风声。
他早有防备,循着声音迅疾擒住袁书屏的手腕,稍一用力,就轻而易举地夺下了利刃,而后抓着她双腕,将其压回榻上。
过去,两人只有在同房时,才会有这样的亲密的碰触。
但袁书屏根本没有产生任何悸动,她知道闻人慕松的意图不是女色与欲望,而是在排查危险。
床幔在闻人慕松入内后就轻飘飘落了下来,一片漆黑中,袁书屏被扣押着,双腿也被钳制得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闻人慕松的手探入枕下,搜出她藏着的匕首、金簪。
床头与枕下的锐器搜出后,闻人慕松正要放开袁书屏,扣着她的手不经意地一动,触碰到了她腕上的缠花镯。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笑了下,道:“从前你入睡时,身上不戴任何首饰的。”
“与你何干?”袁书屏冷声呵斥。
闻人慕松没有回答,按着她的手腕摘下镯子,摸黑摆弄几下,只听“卡”的一声轻响,一抹寒光从雕花金镯上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