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是他刚从山下领来的,用冰水湃过,冒着丝丝凉意,这么一口咬下去,舒爽到人找不着北。
追风却只咽咽喉咙。
最好的东西,当先给主子。
只是,他还没动,就听拐角传来揽月的惊呼:“呀,二哥的手受伤了!”
追风作为大哥,很是照顾两个弟弟,听闻逐水受伤,追风走过去。
宅子是四面有檐廊,只看揽月和逐水坐在另一边廊下,逐水的手掌还在滴答滴血。
揽月嚷嚷:“怎么回事,傀线割的么?”
逐水温和一笑:“不碍事。”
追风道:“怎么不碍事,手要操纵傀儡的,要快点包扎才好。”
追风问揽月:“药箱呢?”
学傀术总难免受伤,他们屋子里的药很多,还是逐水心细,整合了个药箱,用起来方便多了。
揽月“啪嗒啪嗒”跑进屋里拿东西。
追风观察逐水的伤口。
他慢慢皱起眉头,看着逐水,欲言又止。
揽月没看出来,但追风可以肯定,这伤口显然是被利器割伤,不是傀线这么简单。
老爷早起就下山了,山上就他们三人,还有主子,揽月分明不知情,显然这伤,和主子有关。
只是,逐水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意,没有再说什么。
追风叹口气,这几年,他就没看透二弟,二弟也很少和他以及揽月分享心事。
不过,他自小性子如此,只是以前穷苦,他也不会去猜二弟在想什么,如今不便追问,只说:“日后还是要小心,手很重要。”
逐水:“好。”
药箱里的金疮药,还剩一点点。
追风给逐水擦掉血渍,露出狰狞的伤口,他小心翼翼给他缠绕好白色绸带,道:“记得别碰水。”
逐水:“谢谢大哥。”
追风:“嗨,跟我说什么谢谢。”
逐水:“三弟不知道去哪了”
被逐水提醒,追风才突然发现,揽月和他带回来的葡萄,不见了。
...
秦朝时期没有葡萄,这种水果要到汉代才进入中原。
百年前,阴家外出的子弟,带回葡萄种子,在浩瀚山种了一片,但天时到底不合适,即使阴家辅佐傀术,产量一直不高。
因此,只有如阴雪青,才能每年吃上上好的葡萄。
一大串葡萄之中,揽月观察一会儿,摘下形状最饱满圆润的那一串,放在高脚云纹瓷盘之中。
这还不够,他拧掉一两颗多余的葡萄,丢进竹编篓子中,叫那串葡萄倚在盘中,看起来,更为漂亮。
他深呼吸几次,捧着葡萄,敲门。
里头传来女子的声音:“进来。”
揽月推门而入。
屋内四角,放着冰盆,几只小小的木傀儡,拿着扇子,在冰盆处无声扇动,让凉气流溢四周。
正中央,一道倩影坐在地上,面上放着一张檀香木莲花纹矮案。
她将乌发束在肩侧,露出弧线优美的脖颈,一双凤眼低垂盯着桌子,面庞恬静而美艳,她在写字,袖子下滑,皓腕如雪,加之衣衫轻薄贴身,贴着她身前山峦起伏,娇媚动人。
揽月低头,挪开视线。
阴雪青落下篆文最后一笔,道:“怎么了?”
揽月上前几步,单膝跪下:“给主子送葡萄。”
阴雪青正好也口渴,她摘下一颗葡萄,示意揽月:“坐吧。”
揽月把葡萄放在案上,跪坐在阴雪青身边,他见她写的文字,有些陌生,道:“这个字,似乎很复杂。”
阴雪青:“嗯,同外面的字不一样。”
秦朝至今,文字多变,越发简练,阴家随了外头,日常书面都是外头的文字,图个方便,但正式的场合,得用篆文。
她写的这些,是明日祭祖用的。
揽月小声:“真漂亮。”
阴雪青自幼写篆文,她手很稳,篆文繁复,一页下来,很像描摹的花纹。
揽月十四岁,他是三人之中,生得最讨喜的,一双眼睛如黑珍珠般明亮,五官精致,笑起来时,唇畔还有一个不深不浅的梨涡。
他呆呆地盯着叶雪青的字,目中的好奇,宛若初生的狗狗。
很可爱。
阴雪青心中郁结微散,道:“要写写看么?”
揽月回过神,小声说:“我不会。”
阴雪青侧身,将比塞到他手中:“试试。”
她手指掠过揽月的指腹,小少年面容微红,拿着笔,照着阴雪青的笔画,在另一张纸上,“画”出一个字。
阴雪青:“错了。”
她一只手绕到他身侧,半圈住他,五指也笼在他的手指之上。
相当亲昵。
秦朝时期,对女子贞洁要求并不严格,大唐更是出过女皇,世道对女子束缚少,阴家更是如此,只要傀术精湛,女子也可以纳男君。
而女子的傀伴,大部分时候,会成为男君。
阴琅便从未约束过三个傀伴与阴雪青的相处,加上阴雪青冷情,更不在乎所谓礼节,因此,这般动作,无甚越界可言。
即使如此,她不常与追风三人这般,偶有靠近,也是事出有因。
譬如,她现在在教他写篆文。
揽月却心猿意马,眼前的篆文,全成一团团模糊的东西,他轻嗅着主子身上的淡雅香气,只觉这凉丝丝的屋子,都叫人燥热起来。
下一刻,写完一个篆文,阴雪青后退一步,道:“再试试。”
揽月这才回过神,他看着二人合力写的字,面红耳赤,束手无策。
除了羞,还有愧,他根本就没留意字怎么写。
阴雪青疑惑地看着他。
揽月咬着嘴唇:“我、我……”
阴雪青道:“无妨,学不会也没关系。”
他又不用写祭文。
阴雪青想着,捻起一颗葡萄,送到唇边,揽月悄悄望她一眼,双眼湿漉漉的。
她的傀伴,有时候总滞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罢了,傻点就傻点。
她将那颗葡萄,送到他唇边:“吃吧。”
揽月眨眨眼,张开嘴唇,叼走那颗葡萄,他舌尖掠过阴雪青的指尖,立时低头,颊边鼓起一个圆圆。
真如小狗般可爱。
阴雪青用手帕擦擦手,说:“真乖。”
...
追风在屋外蹲着揽月。
他很想敲门,闯进去,揪出这小子,可是,五年来,他们也知道,主子不喜被人打扰,一日他们三人,合起来最多只能打扰她一次。
多了的话,主子会不高兴。
追风心里默数三百个数,屋门一动,他立时冲上去,把揽月往暗处拖。
揽月本是脚步虚浮,飘飘忽忽,被追风这么一扯,立时清醒过来,讨饶:“大哥轻点轻点,我耳朵要揪坏了!”
听他叫唤得可怜,追风这才松手,斜睨他:“你小子,背着我送葡萄。”
揽月无辜:“我瞧大哥给二哥包扎呢,葡萄再放久一点,就不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