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天子在福宁殿考问陆崇的功课，见他对答如流,知道他这是下了功夫，并没有将心思放在歪门邪道上，眸中闪过一丝满意。
“进益了不少。”天子淡声道：“但读书贵在持之以恒,更要戒骄戒躁。”
陆崇神色沉着的应是。
当他准备告退时,目光落在条案上摆着一条腾云驾雾、霸气十足的龙,下意识停顿了一瞬。
“这是阿璎送给朕的。”天子留意到他的动作，似是漫不经心道：“小姑娘没送给你么？”
陆崇点点头，回道：“阿璎送给儿臣的是一头憨态可掬的老虎。”
听他用“憨态可掬”形容，天子挑了下眉，难得神色温和的打趣道：“小姑娘是淘气了些。”
陆崇闻言,心中微动。
父皇会这么说，一定是看过了阿璎送给自己的东西。曾经阿璎当面向父皇“告状”过,父皇一见那几个字，会跟自己有相同的反应。
莫非父皇还疑心自己想要拉拢将军府么？
陆崇佯装不知,不动声色的道：“儿臣上回给阿璎买了糖人，担心她会吃坏牙齿，便只让她摆着玩。”
“这回她特意给儿臣做了个分量十足的，还写了字条说能吃。”
“算起来，倒是儿臣小气，阿璎大度。”
到底还是小姑娘，未免有些孩子气的举动。
天子见他神色坦荡，并未刻意遮掩，总算对他去了些戒心，淡声道：“明日朕要去一趟云觉寺，你随朕一同前往。”
云觉寺的主持深得天子信赖，不仅佛法高深还精通医术，天子的旧疾便是用了他的药才能缓解。
“儿臣遵旨。”
陆崇眸中闪过一抹讶色，旋即恭声应下。
天子看在眼中，自然觉得他是受宠若惊，心里罕见地有些不自在。
陆崇还是头一次单独跟自己出宫。
曾经在得知苏婵亲怀上他时，自己心里是高兴的，也曾想过自己会耐心教他读书、带他习武，皆是父慈子孝的一幕幕画面。
然而他出生没多久，苏婵便因产后失调而死，自己不愿见他，只丢给庄氏抚养。
再加上陆崇幼时竟没轻没重的推了自己兄长掉进池塘，从此落下一身毛病，看着奄奄一息的陆巍，他痛心之下，将不满四岁的他送入皇子所，不知不觉间竟疏远他十数年。
如今他已经派人去查当年陆巍落水之事，只是时候久远难免更费些功夫，一时还没定论。
若陆崇果真冤枉，自己会还他个清白。
***
陆崇陪着天子在云觉寺停留了一日，翌日一早便启程回宫。
此番天子是微服出行，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听到外面热闹的市声，天子将车窗推开一半，繁华的街景顿时映入眼帘。
陆崇抬眸望去，忽然想起那日陪阿璎回将军府，她看到糖人时眼前一亮的模样。
她五岁才进京时，因想念南边的养父母和姐姐，自己哄她京中是如何热闹，好吃的好玩的也多，还曾许诺会带她出门玩。
除了父皇准许他送阿璎那次，他竟一回都没兑现过诺言。
正当他有些出神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父皇？”陆崇不解的望向自己父皇，还以为是外面出了什么岔子。
天子淡声问他：“身上可带了银子？”
陆崇点点头，仍是不懂天子为何有此一问。
“去买些糕点果脯，让店家帮着挑些小姑娘喜欢的。”天子语气随和，宛若寻常人家的父亲。“等下随朕去一趟褚卿家中。”
听到要去将军府，陆崇心中又惊又喜。
他沉稳的应是，动作利落的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一间京中有名的老字号前，他曾经听沈越提过，只是一直没机会亲自来买。
看着店中琳琅满目的糕点，陆崇让店家装两盒适宜送人的，自己记得阿璎喜欢的口味，给她挑了果脯、糖果还有糕点，装了满满一盒子。
末了，他迟疑片刻，又额外让人装了一盒，叮嘱到将军府时，不必提上它。
在陆崇去买东西时，天子已经命人先去将军府知会一声。
虽说天子驾临臣子宅邸对朝臣是极大的荣幸，他倒也不想褚邵府中措手不及。
***
将军府。
正厅。
“臣女见过皇上，皇上金安。”顾璎被舅母牵着过来，进门后先给坐在主位上的天子行礼问安。
旋即她又向站在天子下首的陆崇规规矩矩的行礼：“臣女见过十二殿下。”
听到小姑娘一板一眼的称呼，天子挑了挑眉，微笑道：“朕记得阿璎向来称阿崇为哥哥，怎的今日这样客气？”
顾璎有点心虚的笑笑。
“人从书中乖。”她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笑眯眯的道：“臣女近来读书可用功啦！”
小姑娘细细的说自己读了几篇书，像是迫不及待等着长辈夸奖的孩子，天子唇角微微勾起。
“小阿璎果然是进益了不少。”
他话音才落，蓦地觉出这一幕有几分似曾相识。
前日他也是这样说陆崇的，不过面对儿子他态度比对小姑娘要冷硬得多。
“这份就给最乖的孩子。”天子指了下身边高几上放着的礼盒，对顾璎道：“上回阿璎送去的糖人很好，朕很喜欢。”
褚邵接驾时看到天子带来的点心礼盒，想着是天子临时起意要过来，在路上随手买了些东西。
看样子这份是单独给阿璎的。
“臣女进来时就闻到甜甜的香味啦，多谢皇上！”顾璎喜滋滋的上前去看，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来。“这些都是臣女喜欢吃的——”
天子侧眸望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儿子，微笑道：“即使如此，该谢的人是你阿崇哥哥，这些都是他挑的。”
顾璎捧着果脯罐子，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谢谢阿崇哥哥！”
突然被父皇点到名字，陆崇心中有些惊讶，面上却镇定自若的道：“阿璎喜欢就好。”
不过听她唤自己“哥哥”，比生分的“殿下”听着顺耳多了。
天子来将军府，只怕不止是要给她送点心，应该是要找舅舅说话罢。
莫非还是端午时在宫里那件事？
顾璎主动道：“皇上，上次阿崇哥哥送我回家，都没来及在府里逛逛。我能不能带阿崇哥哥去看我种的葡萄呀？”
她之所以这么说，一来是真的想让陆崇去看她的葡萄，二来是在天子面前说明，陆崇送她回府那次，并无别的私心杂念。
天子欣然应下。
两人出了正厅的门，身边随行的有宫中的内侍并将军府的两个丫鬟，一行人往花园走去。
将军府的花园虽朗阔却并不奢靡，应季的花木繁茂葳蕤，被打理得很是雅致。
顾璎伸出小手遥遥指向一角，笑眯眯的道：“阿崇哥哥，那里就是我的葡萄架，舅舅特意让人帮我搭的，平日里我有跟着一起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