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芳又叹了口气,语调更显柔和:
「你是太子,是出生就注定的命数。从你生为太子的那刻起,你的命运,你的情感也不再属於你一个人了,你不能任性地说『我不想当』,『我宁可当个普通人』。因为你的一举一动,会牵涉到太多人的幸福,太多人的命运。」
「夔儿,你或许觉得这样而言对你太不幸,但你要记住,比你不幸的人,这世间太多了,任性而活只是少数人的权利。比起许多人,你已经够任性了。」
「母后…」
望著儿子徬徨的眼神,炎芳缓下神色来。
「你还没回答母后,究竟想不想再见到方皋?」
方皋的名字令李夔一颤,渴望忽然像藤蔓般疯狂地爬满了心头。
「我想!」
「你想要…这後半辈子,都能和他在一块吗?」
毫无犹豫地绽起笑容,李夔的神情找不到半点杂质。
「母后,你不明白的,即使见不到小皋,儿臣这一辈子…早就离不开小皋了。」
李夔的话令炎芳全身震了一震,细看儿子的神情。那要多麽深的感情,多麽完全的信任?回想起自己的过去,还未能对一个人有这样的放心,她忽然觉得怅然若失起来。
「方皋并不是对你最好的人,某些地方,他还会害你。」
母亲的评论让李夔一颤,眼睛蓦地和炎芳四目交投。
「但是,既然是你的选择…夔儿,从今以後,就让方皋陪著你吧。」
难以致信地瞪大眼睛,李夔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
「母后,母后…您是说…您是说…懿旨收回了?」
「太子殿下都这样说了,我能不收回吗?」
炎芳的嘴角有些许笑意。李夔再顾不得仪态,扑上去抱紧母亲就是一吻:
「母后,谢谢你,谢谢你!对了,我得去告诉小皋,我得快点去告诉小皋…」
正忙乱地下座欲行,忽地宴席间一片惊呼,原本灯火通明的凌府,刹那间竟不知被什麽风所吹,宫灯一盏盏熄了,连筵前的蜡烛也相继失了光芒。
「怎麽回事?」
黑暗中有人叫道,李夔也惊慌起来,忘了要拔剑护卫母亲。
於此同时,人群间寒光乍起!
「母后!」
炎芳才来得及挪动老迈的身体,银光如流星划空,在黑暗中,竟往皇朝当今皇后的凤座袭击。
鲜血在御桌上洒下斑斑泪痕,一旁的柔王颤了一下,张口似要呼救,但却力不从心。几个御前侍卫早冲向前来,拔刀出鞘将柔王团团围住。
「母后,母后!你怎麽样?来人,母后她──啊!」
黑暗中看不清虚实,依稀李夔只觉得身边的人受伤甚重,触手一片潮湿,慌得连自保都忘了。不防拦腰被人从後一抱,来人竟将他整个人扛上肩头。
「你要做什…唔!」
正想挥拳反击,对方动作却比他更快,一拳重重击在李夔小腹上,疼得他额角生汗,霎时间眼前一片空白。
「点灯,点灯!把灯给点上!」
不知是谁发了声喊,凌府的仆役这才醒觉,忙有人重新将宫灯和蜡烛扶正,一时大厅又恢复灯火通明。
包括主人凌震和宁夏在内,众人无不倒抽了口冷气。只见凤座上一人仆倒在地,腹部血淋淋开了一个洞,已然不醒人事,竟是炎后。
更令人惊讶的是,原本御座之侧的太子位,如今竟已空空如也。
太子不见了。
「有…有人刺杀皇后,又掳走了太子…这…这是谋逆啊!」
凌震脸色大变,老迈的身子不住颤抖,宁夏忙哭著上前扶住他。
宫中随行的御医女婢全涌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替皇后止血急救,用担子抬往轿中,准备送回宫内医治。
本来威仪棣棣的炎芳如今脸色苍白,呼气多进气少,恐怕有性命之虞,凌府欢天喜地的大宴,顿时人声一片静寂,刚闻声赶到的凌霄一面护送柔王,一面安抚现场道:
「大家别急,我已请人封锁了凌府所有出入口,府中也有好手追缉,必不使贼子逍遥。」
「咦?那是什麽东西?」还未说完,忽听一人指著地面道。众人循声看去,却见御座前不知何时多了个荷包,颜色如竹叶般鲜绿,织工相当细致。却听宁夏「啊」地一声,脸色苍白起来。
「宁夏,怎麽了,你认得这荷包?」
凌霄何等机伶,立刻出言询问。宁夏浑身发抖,一面摇头一面道:
「不…我不知道,宁夏什麽都不知道…」
「宁夏!」
冲过去抓住胞妹双肩,凌霄也失了冷静,无视宁夏已泪流满面:
「皇后在凌府遇刺,太子也在这里失踪,全因凌家失职之故。要若不能揪出凶手,凌家有何颜面自称皇朝忠臣?你倒是说啊,这荷包究竟是谁所有?」
「是…是…」
哆嗦著双唇,宁夏闭起眼睛,满脸痛苦地道:
「那是…宁夏…绣给皋哥哥的荷包…」
此言一出,满场大哗,方介在席上凝眉旁观,阴恻恻地道:「宁夏姑娘,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凌霄望了方介一眼,抓住妹妹肩头又问:
「宁夏,你确定吗?这可不是说著玩的。」
宁夏抹去满颊眼泪,颤抖地道:
「宁夏…刚学编织不久,织得荷包…不成样子。所以只送…送给几个亲近的伙伴儿,送给皋哥哥的…是…织得最好的一个,上头还红线扎了结,宁夏…宁夏不会错认的…」
这话说得全场一片死寂,凌霄脸色铁青,回头询问家丁:
「方公子到什麽地方去了?」
一个家丁禀道:「刚才瞧他和宁夏姑娘走近天井去,後来宁夏姑娘回来了,方公子却不见踪影。」凌霄望了妹妹一眼,道:
「宁夏,你和方公子说完话後,看见他往什麽地方去了没有?」
宁夏含泪摇了摇首,凌霄踱了踱脚,冷静的他难得烦燥起来:
「方弟他…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哪。宁夏,你别急,这事还得好好查查…」
话未说完,凌震早巍颠颠站起身来,声色俱厉地道:
「不用查了,事情再明白不过。那小子平日恃太子殿下宠爱而娇,早痛恨皇后下懿旨将他与殿下隔离。如今趁著老夫摆宴,他倒来报仇行凶!方当家,你怎麽说?」
方介脸色如常,只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凌震怒意更炽,拍案起身道:「老夫立刻上禀陛下,要他下旨捉拿方皋此贼!」宁夏拉住父亲衣袖,哀求道:
「爹,好歹也先缓缓,先找出皋哥哥来,问清楚再…」
凌霄一拍妹妹肩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不能等,若当真是方皋掳走太子,难保太子没有性命之忧。」
众人闻言无不一凛,方皋被皇后下旨不得再见太子,这件事已弄得朝野皆知,但明了内情者却甚少。假如方皋真是挟怨报复,确实不能保证太子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