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後退两步,倾倒的身子给禁卫军抓住:
「不要再害我了,不要再让我痛苦了…要是我…从来不曾认识你就好了…」
早该这样说了,早在他和太子第一次见面的那刻,他就该这样说了。
迟了这麽久…方皋的视觉已经模糊,依稀只看见李夔在禁卫军半拖半拉下,随著柔王的车队远去,他笑了笑,终於完全地软倒,四肢百骸没有一处能动弹。
只有肩头的鲜血,流得像水注…
如果我流的血,能够救你一命…小夔,这样就够了。
相濡以沫,一起死在乾涸的池子里,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我仅存的水分,如果能够让你重回水中,即使你忘了我,那又如何?
11 天牢(上)
柔王三十三年,方绍的遗腹次子方皋,下旨被控判国。原因是参与凌府的叛乱行动,刑部即行议定,方皋斩立决,至於方家,由於事情并不知情,故柔王恩旨不加追究。
本来凌府衰败,皇后伤重垂危,如日中天的方家,也因这件事情小小受挫。李家柔王遂重揽大权回一身,李家天下,再次重现於皇朝。起先朝中还有些凌家遗留的官员,集结起来为凌震上表求情,但在亲方家一派官员协力,以及柔王大刀阔斧的惩治下,局势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
炎芳依旧生死难料,御医成天在后宫进进出出,个个脸上带著忧伤的神情。即便是瞎子也嗅得出来,情况相当地不乐观。
「喂,你听说没有,太子殿下…」
但更忧心的是进出东宫御医们。近来东宫御医汰换率之高,可说是皇朝建国以来最惊人的,每天都有被来探视的柔王吼著撵出去的倒霉鬼,剩下的则挤在一角摇头叹息,全国最珍贵的药材川流不息地往东宫涌进,却仍免不了御医一个个被革职的命运。
东宫的男女下仆也都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一个弄不好遭到池鱼之殃,只能一群群躲在旁边议论,以同情的眼光望著卷铺盖走路的同事们。
「怎麽了?太子殿下还没好起来麽?」
「岂止还没好起来,听说殿下连药也不肯吃,就是吃了也吐出来,陛下气得暴跳如雷,老说御医们不中用呢!」
「怎麽会这样?以前殿下身体最好不过,十二月天的,我都不想出来了,他还在雪地里打滚著玩呢。」
「就是,自从前一阵子失踪回来後,就变成这样了,听说是凌府的人绑他去的,真要命,太子是金枝玉贵的人,那受得了这种折磨?这些人真真没良心!」
「唉,可怜我们的太子殿下,我上回替殿下送饭,真吓了我一跳。殿下就坐在床上不动,两只眼睛看著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麽,以前他最是活泼不过,眼睛也像只兔子般转个不停,现在倒像失明了似的茫然无神。送来的饭一口也没动,人都瘦了好几圈了,我看殿下眼角红红的,竟像刚哭过的样子,这样下去,可怎麽办才好?」
「太子殿下从小模样儿就生的好,小时候那样多可爱,连我多想摸个一把,变成这样我也觉得揪心哪。说来说去,都是那些大白脸奸臣的错…」
「说到这,你听说了吗?除了主谋凌府之外,听说方家的次子也意图对太子不利,现在已经打入天牢,不日就要处斩了。」
「我听说了,这才真的叫没良心。想我们太子殿下从小让他伴著读书,恩赏也不知给了多少,那小子竟这般忘恩负义,没天打雷劈算便宜了!」
「太子殿下要若死了,我们就吃那些奸臣的肉!」
「呸呸,我听你们在那满口胡言,少诅咒殿下,咱太子殿下多福多寿,那里就过不了这病关?」
「上天多保佑,咱们太子殿下能平平安安,皇朝长长久久…」
「不过我倒是听说,太子殿下昨天总算肯动筷子了,虽然胃口还不大好,但总算有点起色。」
「当真?那个御医这麽利害?陛下定是要大大封赏的。」
「哼,才不是御医,是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
「是啊,你瞧太子妃娘娘果然不凡,据说她往太子床前那麽一站,只讲了一句话,就让太子不再绝食了。」
「一句话?什麽话效力这麽大?我倒也来学学…」
「不清楚,只听说太子妃娘娘…」
「下床来,跟我走。」
这是炎鸾和李夔说的第一句话。
忐忑不安地跟在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身後,从父亲的口里隐约知道了她身实身份,在李夔心里,炎鸾却还是当初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女孩。
「可外头都是父皇的侍卫,我没办法…」
「当然不是以这模样出去,二十六号,你出来。」
炎鸾才做个手势,暗处立时走出一人,李夔瞪大了眼睛,虽然体态和眼神略有差异,眼前的人活脱脱便是另一个他。似是知道李夔的疑问,炎鸾冷冰冰地道:
「他是我暗流的部下,和我一样擅长易容,二十六号,你去替太子躺在床上。有人送饭你就吃,但别下咽的太快,装作病慢慢好的样子,但尽可能别开口。那些人一高兴,就不会细察了。」
「遵命,头儿。」
那酷似李夔的男人依言走进被中,将身体裹住,还不住轻咳,苍白的模样像极了他平时,李夔心中又惊又佩,却给炎鸾牵著手一拉:
「穿上这个,我们走这边。」
说著向墙边烛台上一拉,玉柜竟霍然向旁移开,露出一个一尺见方,刚好能容人通过的大洞来:
「跟紧一点,这里到那边有点距离,我怕通道太复杂,会把你给带丢了。何况到那边之前,我们还要先做点准备。」
「到…那边?那边是哪边?」
茫然穿上炎鸾丢来的斗蓬,李夔错愕。
炎鸾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天牢。」
11 天牢(中)
对方皋来讲,坐牢并不可怕,反正他以往的生活就像坐牢一样。
再说天牢的环境,比起方介以往关过他的狗笼之类得来说,已经算宽敞舒适很多。因为天牢关得大多是朝廷重大钦犯,多采隔离管理方式,方皋并没有机会看到传说中和他一起下狱的凌霄,他的囚室四下都是封闭状态,只最上方有个小窗子,可以让狱卒送饭送水,除此之外连牢门都是密不通风的。
只是再严密的牢房,也关不住狱卒贪婪的眼光。
以往方皋有过一次坐牢的经验,有一回他给方介整整禁食七日,实在饿得受不了,逃到街上去偷了路过摊饭的包子,恰巧给巡查的官爷逮到,见他面容憔悴衣衫褴褛,也认不出他是方家的二公子,不由分说便拖近衙里先押起来再说。
才关押不到一时辰,狱卒就耐不住他诱惑,压著他一个个轮奸起来。虽然事後很快被方介救回,那些狱卒全给方介剁得连残渣都不剩,那时的恐惧却仍旧留在方皋心头。
没想到,他这辈子还得再承受一次同样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