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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一滴精盈的蓝色水珠,从空中落入水面,溅起细小的星花,在水面上激起数圈涟漪,渐次扩大,却静如处子,悄然无息。
「霜霜……」
意识如雾,在没有边际的空间里飘荡,找不到一个可以凝聚的形体。少女奋力挣扎,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却找不到自己的眼皮,想要以手抹脸,却寻不著手上的神经,肉体和意识宛如断裂的线,无法接续,无法合作。
但是……那又是谁在呼唤她?
她应该已经听不见任何外在的声音了,然而,这股声音却像原本就根深柢固地植于心底,从心口涌生,自脑海深处漫延,不是外界的喧哗;所以她无需利用神经去接收,心底的声音如网,将她散乱成一堆的心思凝聚起来,让她幻化成形。
像在拼凑一副未完成的拼图,混沌的视觉凝成双眼,五指渐次显现,躯体在雾气凝固下成为完整的人壳,她猛然发现自己的生命,不再游荡、不再失序,头身手脚重新受到支配,她发觉她可以呼吸、可以动动手指,然后,她可以思考。
「这……是那里……?」
摊开双手,第一次觉得能够靠自己的意思启动手脚,是这样令人高兴的事情。视觉重回脑部,霜霜终于睁开眼,让周围的景物流入脑中,让全身的细胞复苏。
惊觉自己竟然一丝不挂,霜霜却没有在现实世界中羞赧的感觉,好像赤裸的形象,是最自然、也最符合目前的所在。
摸摸自己的脸颊,毫无束缚的一头紫黑秀发,再搓了搓自己乾涩的双手,霜霜确定她是存在的,虽然这个地方她毫无记忆,然而超自然的感觉与她心灵相契;在这个境域里,她是支配自己的主人,没有任何人可以抹杀她的形体、淡化她的意识。除了她自己。
好空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四壁是亮眼的白,双手因为光芒而使轮阔淡化。
霜霜掂著脚尖,她发觉自己并非立于实地,因为此间并无坚硬的地面让她立足,但她却毫无困难地直立身体──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的,当周围没有任何标的物让你比较的时候,你又怎能知道你是正的还是倒著?
不过标的物很快的现身,仰起臻首,她立足的虚无下突地涌起一抹泉水。泉水──她只能这么形容,这样透明、无瑕、飞溅著水珠也似的光泽。
霜霜惊得退了一步,秀目微凝,正考虑著要不要去触碰究竟,水注却在她面前猛然腾高,尖端凝成某种样貌,依稀是个人的身形。
从过往的经验里判断出她应是个女孩,一个约七八岁、神情纯真,净灵如天使的女孩。
霜霜蓦地睁大了眼。只因眼前这女孩是如此的……熟悉,不,那不只是「熟悉」,熟悉这个名词,应该是用在和你很好的朋友、朝夕相处的亲人、或者是你难分难舍的情人上……又或许是一个地方、一样物品……
但是,这女孩却不是这之中的任一项,霜霜不认识她,因为她根本不需要去「认识」。
如果眼前的人就是「你自己」,你如何去「熟悉」,如何去「认识」?
紫色的深眸、黑紫的秀发、白皙细致如缎的肌肤,以及那一股活泼天然的气质,眼前这个女孩除了体形要小上一号,有那一处不是霜霜自己的复制?
她从小到大改变不多,幼年的她与成长的她生得一般动人,原以为一个人是永远不可能「亲见」自己童年的模样,然而这女孩,却确实是自己曾拥有的孩提,那个曾经无忧无虑、备受呵护的掌上千金。
「你是谁?」
少女的霜霜迷茫地望著童年的「自己」,缓缓伸出手来,欲点阅对方的形体,那知手指才伸出,一阵涟漪自霜霜的指尖蓦然荡开,似是被狼群吓得一哄而散的白色羊群。然而她明明是立著往前触摸,难道水面能够站立?
「你醒来了……喔,我不该这么说,应该说『你发现了』。」
没有回答霜霜的问题,酷似霜霜的小女孩笑开了颜,纤细的臂穿透空间,手指抵向两人间隔著的涟漪:
「你总算『发现』了我──找到了你意识中有人寄宿的部份,这是深沉睡眠的结果吗?」
「我……昏迷很久了吗?」
暂时忘记自己的疑问,霜霜抱著自己的头,现在她的意识很清楚,她是谁、她曾经发生什么事,印象中十六年来思考的能力从没比现在更明白过。连锁的念头在脑海深处速写,整理成疑问珠连迸出。
「大约有一日半了,你还会继续沉睡下去,如果找不到『魂封』的破解方法,你抬头看看。」
女孩依旧保持笑容,指尖代作指标向上。
霜霜依言抬头,眯起紫眼,原本以为她所处之地应是无边无际,却惊见额上有著一个黑色洞口。彷佛浑圆的鸡蛋破了个洞,洞的周围龟裂破碎,剥落的残片正往下跌,跌入半空便消融无踪。
霜霜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是……?」
「这里是你『灵魂』的本体。『魂封』将你的思绪和肉体抽离,使你的魂键崩毁,那个黑洞便象徵著魂封的力量,时日越久,崩落的面积就越大,最后你所见到的空间将会腐蚀殆尽,使你的灵魂无立足之地。到时,就是你真正『死亡』的时候。」女孩笑眯眯地说道。
「那该如何是好……?我……真的会『死』?」
讲到这个字时,霜霜的心猛地一悸,从云渡山上的危机以来,她不断的与此字擦身而过,却未有一次当真被它攫逮,单纯的脑袋从未真正想过,确实的「死」是如何感觉。
她曾亲见师兄弟的「死」,但是那和自己的以身相许,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平时的安逸生活,闭著眼睛都未必描摹的出这六划的皇文字汇,现在却轻而易举的流入脑中,传递到每一个感官细胞,让她浑身战栗。
「放心,你不会死的,我会保护你,」感觉到霜霜的恐惧,女孩更为笑开了颜,让她安心许多:
「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成,我会保护你,支撑你,让这个意识空间不致崩毁,我的力量支配魂封的暴力,止住他侵蚀你生命的意图,你瞧。」
霜霜再一次抬头细视那可能导致她死亡的源头,果见崩毁渐趋停止,刚才所见只是前序的幻象。剩下的,只有宛如夜空的缺口,在她头顶嘲笑似地裂开一抹苍茫,却无希望的星子点缀其上。
「啊,谢谢……」
这种时候,应该要道谢罢?虽然说跟「自己」道谢,感觉很怪:
「但是我……不,我是说『你』,为什么我不在了,你也会跟著死去?」
「因为我就是你呀,你看不出来么?」
伸出白皙的双手,播弄一头深紫的秀发,每一个明细都酷似霜霜的女孩灿然无忌地笑:
「你该记得你孩童时的模样,是罢?」
虽然早已有了预感,但由那个形体亲口述说,还是觉得很怪。霜霜呆然了一两秒,终于想到她应该在这种时候说些什么,于是她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