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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345)+番外

未从兴奋的情绪中挣脱,素来口齿清晰的他全被喘息取代,好半晌才稳住呼吸。最错愕的还是霜霜,虽然剑傲的话她半句不懂,不知为何,虽然离别时间不过浮光掠影,少女觉得他整个人脱胎换骨,好像卸除了某种雨季以来的包袱。

见他终于有气力自行站稳,霜霜触角一动,隐隐感到不妥:「你身上有……血腥味。」

好半晌才确认不妥来自嗅觉,脸色一沉,剑傲闻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有了前车之鉴,他现在懂得退一步再做抗辩。

「你又在下头杀人了?明明答应我……」

「不,没这回事,你误会了……」

「什么我误会了?啊,你剑柄上也全是血,乾爹,你怎么可以……」

举手护住头部,剑傲已准备好接受一阵毒打。不知为何,虽然同样是家庭暴力,杀戮一阵后的惩罚却让剑傲甘之如贻,这才蓦然想起,自从佛寺里屠宰黑乌鸦后,由于怪人的纠缠也相对停止,自己再没有像适才那样大开杀戒过,种种怪异的情绪和行迳也积累而生,甚至想对莱翼不利。

一旦身受鲜血洗礼,心秤彷佛去了砝码,身心轻盈无比。

思及此他不禁苦笑,莫非自己的天性当真嗜血至此?

第一波攻势迎面而来,正当霜霜扯著他头发,准备一拳释放鼻血之际,扭打两人身后刀光粼粼,屋顶已被追兵占满。对于敌人的突然阋墙显感莫名其妙,这分错愕却被沿梯而来的某人打断:

「筑紫大人!」

卫佐纷纷惊叫出声,随即恭敬地朝两旁退去;却见一名少年武士冒出屋顶,正是剑傲等人在菊祭上所见的清秀少年:

「大人,少主要捉的反贼就在屋顶,已给我们包围了!」

示意霜霜停战,好在少女还算识大体,知道危机将至,颔首与他并肩而站。来人仍穿著菊祭上的轻铠,蔺笠已取了下来,刀和短刀重回腰际,大踏步逼近的模样虽还微显怯懦,看得出来筑紫尽力装作无畏无惧,指挥著卫佐进退的声调也尽量镇定:

「师匠有令,优先活捉叛党。两位,你们逃不掉了,请放下武器。」

大叔微一吸气,环顾眼前情势,知道蛮闯绝非好主意,自己重伤未愈,霜霜的战力虽然不弱,双手难敌四拳,最好也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思忖半晌,他忽地放开霜霜,对年轻的武士报以灿烂的微笑,举高双手缓近:

「喔,来看看是谁。」背影正对霜霜,彷佛京剧的变脸,剑傲的人格连同语气变得尖刻,卫佐纷纷持刀护卫,却阻不住剑傲大胆的策略:

「可不是我们的筑紫大人吗?在下久仰大人大名,当真不愧若叶岩流的高徒,箭技恰是身高的一半,连切腹亦能别出心裁,肚子也只切一半;筑紫大人,却不知你指挥行伍,是否也只管一半?还是若叶教徒的习惯,就是凡事只作一半?」

这话说得俏皮,满场除筑紫外无不窃笑起来,上司当前,卫佐不敢笑得分明,但不少人对筑紫在菊祭上的行迳早感不满,心中鄙夷他贪生怕死,登时泰半的人冷眼旁观,倒应了剑傲谶语:

「不晓得大人在菊祭上救的女子,是否也只剩一半儿?」

筑紫满脸通红,稚秀脸上满溢痛苦和难堪,握剑的手缩缩放放,剑傲提及绫女时更神色一紧,回溯菊祭时的恍惚,冷汗至额角滴落:

「那个女孩……不见了。你、你少在那边胡说……」

「我胡说么?」

听见绫女失踪,剑傲也自一怔,但此时绝非适当讨论时机;弓箭射中红心,剑傲抓紧箭羽,微笑著往靶心钻深:

「也对,这样评断若叶当家太不公平;传闻令师品性高洁、骁勇善战,兼之文武双全、忠肝义胆,教出来的徒弟自不能如此不堪。外间多传言大人系岩流君爱徒,恐怕不过以讹传讹罢了。」

「我……我自然是师匠的弟子!三年前即行拜师礼,佩刀都授了,我……」

其实筑紫只消当剑傲胡说八道,迳自下令卫佐把剑傲射成蜂窝,大叔再有十个嘴巴也无计可施。但少年素有心病,不止一次长辈在身后窃窃私语,流言总说他不肖父、不肖师,对他的出身和师承抱以怀疑。

剑傲深知他痛处,抓进了便毫不留情痛击,明白兔子已入瓮中,他忙不迭地煽风点火:

「原来当真是岩流大人的弟子,失敬失敬,真是抱歉,由于君的胆识并行为均和若叶大人差异太大,才让在下生此怀疑,冒犯之处,还请见谅。这样好了,为表歉意,在下向筑紫大人讨教几招如何?倘若大人赢了,在下和霜儿束手就擒,绝不抵抗,也免贵方多增伤亡。」

敌手的提议让筑紫浑身一僵,瞥眼见剑傲阴险的笑容,脸色不禁霎白:

「为……为什么?我没有理由跟你……」

纵然说得是一般常理,剑傲的微笑却让筑紫觉得自己在逃避,语调危颤,彷佛提出无理要求的是他而非大叔。一击双手,剑傲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颇为理解地颔了颔首:

「啊,说的也是,我也真是的,怎么会对筑紫大人提出这种邀请……」

听对方似有自行撤回的意思,筑紫的放松溢于言表,对方是语言的魔术师,光凭说话便能将木讷的他玩弄掌心。那料对方附手身后,踱步又补充道:

「难怪你会害怕,在下虽然不济,好歹和尊师交过一回手,岩流大人不愧宗师风范,晚生好生佩服。君年纪尚轻,无法望其项背自是难免,倒是我冒浪了。」

边说边收剑回鞘,兀自必恭必敬地鞠了个躬,筑紫脸色阵青阵白,听见背后议论之声更隆,握在刀柄上的手颤抖,说不害怕眼前男人是骗人的:菊祭上的豺狼、师尊的对手,少年忘不了那双红得怕人的眼眸,淌血的瞳孔彷佛锐刃,一层层将他剥得赤裸,胆怯、恐惧和杂念都无所遁形。

他害怕,心底深处窜起这样的自白。

「我……我才……不是害怕。」

怕死,怕流血,更怕自己的痛处开诚布公,筑紫甚至不敢直视男人深邃的黑潭;但越是逃避,待宰的恐慌便更加彻骨蚀心。剑傲「喔」了一声,笑意更加深了:

「既然如此,那是身体不适罗?今天看大人马上流镝,握弓都会手抖,莫不是昨晚和吉原的朋友缠mian太久,以致精尽血虚,这才连站都站不稳。若是如此,勉强大人便太不近情理。」

吉原是天照城有名的风化场所,这些天陪稣亚寻芳问柳的他也增长见识不少,沿奈河沿岸一直延伸至出云山口,是许多达官贵人劳累一日的温柔乡,武士在卸职后偶然造访也是常事,留情于花魁太夫亦非什么大罪。

然而筑紫不过元服不久,心志体格上都还是孩子,何况这类风liu韵事,出自敌人口中除侮辱无他,武士首重名誉,一般人受此当面污蔑早该斩下对方首级,筑紫再闷不吭声,便是践踏自己尊严。

单手将太刀取出,发觉自己的手自切腹不成后仍在颤抖,提醒著播磨家子孙是懦夫的事实;他闭眼挥去胡思乱想,凝望剑傲的眼神难得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