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五占本纪(354)+番外

一口气叨念,少年依旧冰冰冷冷,彷佛奈河水结成的冰雕,说到脱衣服时脸上竟似一红,像寒冬里绽了梅花,即便无审美观念者如霜霜,也不自觉地心中一动。剑傲却苦笑起来,知道他误会了适才替乾女儿换衣时说的话,索性淡淡一笑:

「对不起,在下是个江湖胚子,做事冲撞,举止粗鲁,还请高抬贵手,放了我们俩罢!」

没料剑傲当真道歉,少年也自怔愣。半晌把琴一抹,语气清泠,似二月的北风,气温更加冷了:

「听你这样说,就知道你半点诚意也无。你觉得我无理取闹、不可理喻,对吗?世上便有你这种人,自以为高人一等,旁人智识都不及你,就独你思虑周远。却也不愿点破,遇上了跟你争论的便故作洒脱,看似雍容大度,实则不敢面对现实,我说得对么?」

剑傲微微一呆,随即腹内苦笑起来:「不然阁下说罢,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放人?」

「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不是你们常说的?真要有意道歉,就跪下来叩头吧,这不是单凭一张嘴就可以伪造的,语言可以骗人,身体却往往是最诚实的;你……」

话未说完,霜霜终于忍将不住,虽然少年的话他大半不懂,叫剑傲叩头认错的指令至少听得清楚。深怕乾爹当真下跪,少女忙抢身虔尽孝道:

「你这人很奇怪耶,乾爹都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这是我和他的事情,跟你并没有关系罢?」

丝毫不为霜霜的美貌和率直退让,和以往男性大不相同,少女连若叶的石头脸当家都能慑服,碰上了少年却只能语塞。剑傲长叹一声,语调略转清冷:

「公子要怎么骂我都无所谓,倘要连她一道污辱,莫怪在下不客气。」

少年长眉一轩,眼角往剑傲一瞥,又恢复漠然的神光。「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什么人,和阁下没有关系不是吗?」以少年的口气反击,剑傲扬起微笑:

「不过公子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吧?公子这身衣服、这架和琴也是借来的,又怎能怪在下借了船舱?对了,说到扰人清听,阁下闯空门兼绑人,本领可比在下大得多了,可不是吗?」

已经没机会知道对方的反应了,剑傲的话让少年脸色一绿,抚著琴正想起身,忽听隔壁筵厅惊呼声四起,然后是此起彼落的惨吟:

「怎么回事?」

「有人……有人闯了进来!啊啊啊啊──」

女官的惨叫响彻整片奈河,霜霜还摸不不清情况,大叔天生对危险有敏感细胞,还未及警告乾女儿趴下,继惨叫而来是厢门爆裂的巨响,满天烟影呛得三人睁不开眼。一道灰影倏忽攻进舱来,又俐落地收了回去,馀影擦过剑傲颊畔,而他竟无暇闪避。

滴答,鲜血滑落甲板,大叔不禁抚面呆然:

「什……么?」

船舱破了个大洞,月色便从洞中透入。泠光下只见木屑漫飞,一个瘦长的影子立于厅心,剑傲屏住呼吸:一身深蓝夜行衣,手上倒提著某种鞭型兵器,来人机械式地环视舱内一地的尸体,不带半点感情。全身包得密不透风,却独独留下一双眼睛。

一双淡红如宝石的眼睛。

第五章3

3

◇◇◇

这夜天照城下起了霜,地上薄薄的结了一层琉璃,人们穿上冬季的大氅,在街上闷著头熙来攘往。

气候的更迭并不影响过节的兴致,带著期盼初雪的浪漫情怀,推古街摇身一变,樱花盛绽般罗列满办置年货的摊贩。当政者的翻云覆雨,对庶民的年节欢愉连溅上阴影的份量都不够。

「啊──好久没这样尽情发泄了,真是爽快。」

对于法师边伸展边大叫的模样,莱翼平生第一次体会何谓哑巴吃黄莲。适才地道里的馀悸犹存,从没看过人这样使用法愿的──疯狂、乾脆而毫不节制,好像积雨已久的大坝,恨不得泄洪泄个痛快,竟硬生生把新月城地道轰出个大洞来。

见大部分卫佐都还在城里搜察,莱翼利用水象「修复」的特点,遵照稣亚的威胁,将搜补者在地道里堵了个实,不过那瞬间的震憾却让他永生难忘:火光窜天,满城都是飘飞的石屑,往后日出乡野轶闻里,恐怕会多个「朱雀降临天照」之类的传说罢?

从热闹的推古街心穿过,之所以这样大剌剌在街上走,主要是稣亚判断『与其在暗街陋巷躲躲藏藏,新月城那些人类绝对想不到我们胆敢带著姬殿逛大街,反正这个国家也没几个人见过她。况且这里民众多,就算想追捕也必投鼠忌器,逃脱也比较容易。』

事实证明多年奖金猎人经验果然不同凡响,莱翼最初还逛得战战兢兢,但见推古街莺笑燕语,人来人往,那有半分杀戮气息?看来若叶的家臣就是找遍天照上下,也不会来打扰此地欢娱。

蓦地掌间一凉,千姬的手一如往常冰肌玉骨,让莱翼打了个寒嗦,不由低头看去:

「千姬殿?」

「嗯,街上的人太多,妾现在得将心灵埋入君的世界里,透过祭司大人与外界阻绝。这是妾深入人群唯一的办法。」

淡漠语气间有种岁月磨蚀的无奈,如果以舌尖咀嚼千姬的情绪,恐怕味蕾会因负载过重而混乱,感受一道柔和的风轻轻抚过神经,莱翼下意识一缩,随即坦然接受触碰。千姬以微笑表示赞许,放开五指再次垂首:

「祭司大人的心灵很乾净,虽然有点孤寂,但却能让妾长久保持平静。如果不是像君这样单纯的心灵,寻常人内心世界复杂得令人啧舌,与我相连时就会产生第一波涟漪,与外界接触时又是另二波。所以妾第一次见到大人时,就决定要倚仗您了。」

「因为单纯的人也好骗,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丝毫不放松对千姬的质疑,稣亚咄咄逼人。

阖起眼睛,千姬轻轻勾起唇角笑了。「我不否认,但容易相信别人,未尝也不是一种幸福。」

「鲷鱼烧,鲷鱼烧,刚出炉甜滋滋的鲷鱼烧哪!」

「手工精致雏娃娃,再不把口袋里的铜板拿出来,来年可是会发臭的啊!」

一面谈话一面缓进,耳边充塞的尽是庶民以粗糙嗓音谱出的新年乐曲。莱翼大是感慨,自己初来乍到天照城时,也是这么一副光景,岂料才过个把月,景物依旧,人事却已变了很多。

「什么味道……好甜好香的感觉……」

正胡思乱想,耳边传来千姬的轻叹。抬头往氤氲烟雾的来向望去,果见成排的人形烧、甜菓子在小贩身前罗列,日出人多好甜食,因此这门行业也特别兴盛。稣亚轻轻哼了一声,当初在城下,就是放任霜霜自己去买这些东西,否则也不会惹出这一连串麻烦。

下次定要找条铁鍊,教唆死老头把女儿好好栓起来──前提是他们还有再见的机会。

望著千姬憧憬的神情半晌,纵使对小贩一向有恐惧症,轻轻放脱姬殿的手,莱翼掂起足尖,从怀里掏出皇朝制币表达交易意愿。老板似乎有些诧异,对小祭司异乎寻常的面容多看了两眼,再将眼光逐一从稣亚和千姬脸上扫过,半晌递过商品,热情地与顾客握了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