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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494)+番外

官员的座席冒出几点零星的笑声,几个皇子早不客气地大笑起来,雍和笑得最大声不过。那少年却浑然无觉,彷佛早已习惯众人的嘲笑,认真地往随从身上搜查起来。随侍的日出侍从无不满脸通红,碍于李夔在前,这才没有转身逃跑;少年双眉一簇,低首凑近纯钧:

「这到底是什么人?」纯钧凝视那青年半晌,静静道:

「据说是前代月读天皇兄长的孩子,叫作义芳,日出与我朝相仿,原则上也是嫡长子继承制,本来义芳的父亲是第一顺位继承人,继位一年前在海滨遇刺身亡,因为死前没有子嗣,顺理成章便由弟房继承,但后来事情发展却出乎意料。」

少年已猜到一二,舒眉道:「遗腹子?」纯钧点点头,道:「说来也传奇,月读登基后三个月,哥哥的元配被证实有了天皇世家的亲骨肉。」少年冷哼:「这下可就天下大乱了。」纯钧凝眉道:

「是,可那位元配很识大体,主动宣布放弃继承权,害怕儿子──也就是这位义芳,遭到和父亲一般下场,然后带著儿子避居城外。几年后月读天皇被人毒死,长子即位,就是现在的勾琼天皇,义芳才回朝任事,这些都还是五六年前的事情而已。」半晌又一长叹:

「这种继承制度……害死多少无辜的骨肉。」少年玩弄手中夜光酒杯,思索似地旋转著,目光也搀入几许复杂:「*,引无数英雄竞折腰,谁也怪不了谁,不是么?」半晌以扇点了点下颚,凝视义芳的黑瞳忽地深邃起来:

「哼,天皇的表兄啊……纯钧,你看出来了吗?」

「嗯,这个人……是个练家子。」颔首确认,纯钧学兄长凝望义芳责骂随从,满殿乱窜的身影:

「糊涂归糊涂,这人指尖始终不离剑带三寸,虽然现在因晋见卸除武装,不难想他平日习惯,这是身经百战的人才有的谨慎。而且他的手……非常灵活。」少年抱臂胸前,雅然一笑:

「能从你手中夺下酒杯来,光这点就十分了得。」纯钧点了点头,重握酒盅道:「我适才也被唬了一跳,好厉害的手法。」少年又瞥了青年武士一眼,冷冷道:

「却不知这家伙装疯卖傻,究竟有何企图。」

殿心仍旧是一团乱,因为怎么样也找不到卷轴,义芳几乎快哭出来,手足无措的模样当场博得众人同情,连李夔也不禁开口圆场:「既是掉了,日出的心意朕就神领了,贤侄毋须担心。」武士大力摇了摇头,跪下地来又叩了几个响头:

「在下有辱使命,前失礼于陛下,后失信于吾皇,有何颜面茍活世间?请让在下以死谢罪罢!」

说罢竟当场扯开衣襟,似要就地自裁,摸了半天却连把刀也摸不著,早给随行的侍从压了下来:

「大人!」义芳泪流满面,忠厚老实的脸上油然一片悔恨;李夔似也呆掉,从宝座上站直身来,一旁宦官忙上前搀扶:「贤侄切莫冲动,蠢材,还不快照应?」一旁鸿胪寺官员这才警醒,七手八脚涌上前去夺刀拦人,好容易夺下小刀,满殿都充斥著惊吓下的喘息声;青年大梦初醒般蓦地抬起头来,好在他这么做了,鸿胪寺官员一个个瘫软在地,这糊涂虫力气还真不是普通的大:

「我是傻瓜,陛下寿辰大喜,仆又怎能作此不详之举?我回驿馆慢慢切,在下仅代日出臣民,恭祝陛下福寿双考。」伏地叩首,青年轻道。虽然不懂他「回驿馆慢慢切」的真意,满殿人惊魂未甫,李夔在宦官搀扶下重新坐了,喝了口茶这才微一颔首:

「把这当自己家,有什么事情,让鸿胪寺的人照应便是。日出皇朝本是一家,贤侄毋须太拘。」

少年躬声应是,这才领著一行人退席,途经少年和纯钧座席时,垂头丧气的他竟蓦地抬头一笑,随即灰溜溜地穿帘而去,兄弟俩都愣了一著:

「皇兄……」放下玉箸,纯钧望著义芳背影一呆。少年以指划过唇畔,冷哼一声:「真是好耳力啊,这人当真小看不得。」半晌又道:「只可惜是日出人,否则倒是不错的玩具。」

正说到一半,蓦听殿外一连串惊呼,几个卫士持戢拦人,却拦不住风一般入殿的身影。司仪还未及宣报,来人早已疾驱入殿,纯钧惊讶地抬起头来,虽然改换了盛装,他仍认得出那便是当日擅闯重宁宫的不速之客:

「希……拉吐凡部藩王,恭祝陛下六十寿辰圣安!」

连忙补上贺词,司仪狼狈地追赶已至殿前的远客,少年看了纯钧一眼,低声问道:「就是他?」纯钧随意地「嗯」了一声,似乎心不在焉,两眼已离不开丹樨前大步走近的青年;兄弟俩安静下来,大殿也安静下来,几百只眼睛俱都扫向这位希拉的来客。

──他就是要把凰姊抢走的人。少年和纯钧听见彼此的心音,脚步轻盈如风,吐凡王半点不愧精灵盛名,盱衡间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都是力量,彷佛这巍峨大殿,琼楼玉宇,在他面前不过是粪土污墙罢了。他是大漠的狂风,吐气便能席卷整座皇城。

「陛下。」

挺直身躯,没有预先排练的祝贺词,精灵青年定定凝视著李夔,终于右手横置置前,以希拉独有的礼仪鞠了个躬,开口说了一串话,竟是无人懂得的语言。连典客署的通译都愣在当场,青年不以为意,又多说了两句,李夔往通译一望:

「他说些什么?」那官员汗流浃背,拿袖子拭起汗来,饶是他自诩精通耶皇双语,连库姆兰的约语和北岛的狼语都略有涉猎,这语言由青年诠释是如此优美,他却一字不懂。正忖度著是否随意翻译两句,否则恐怕丢顶子,次座一个声音缓缓传来:

「承蒙陛下相邀,吐凡族上下深感荣幸,愿希拉神护佑陛下万寿无强。」

殿内一阵骚动,精灵青年回过首来,少年也悚然一惊,代作翻译的竟是纯钧。淡淡一笑,纯钧起身朝父亲行礼:「儿臣家中本多外族,长久耳濡目染,别脚外语也学了几句,父皇若是不弃嫌,儿臣愿效薄劳。」李夔大是高兴,刚要颔首同意,精灵青年眉头一舒,再开口时竟已换作耶语:

「联姻之约,还望陛下切勿反悔。」那通译如释重负,也不管礼貌与否,连忙抢著这句译了。大陆上双语是各国贵族的必修课程,泰半皇子都听的懂耶语。李夔眉头一皱,对方竟在大庭广众下质疑自己信用,沙漠宠儿的孤高胆大果真名不虚传。

正想再几句客套,纯钧竟开口了。朝吐凡王遥遥一躬,仍是那种高深莫辨的语言,语调却严肃起来,吐凡王怔愣半晌,随即扬起唇角──这实在不算是笑,即便是少年也从未见过精灵笑,他们是不需笑的种族,扳著脸便能表达七情六欲。思索良久,精灵青年终于回口,用的却是耶语:

「我可以。」

连同李夔在内,殿内众人无不一头雾水。少年凑近纯钧,和胞弟交头接耳一阵,纯钧凝视精灵,强调似地又多说了两句。吐凡王深吸一口气,出口仍是耶语:「她失去的东西,我会全数还给他。」少年冷哼一声,不客气地以耶语插口:「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