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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512)+番外

「皇朝的王,纳命来罢。」

她是在威胁吗?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至少周围的人当真了:「关上殿门,皇上,请随臣来。」,「捉拿刺客!拿刺客!」大火在外殿,在她心口点起盏盏炽焰,她很惊讶自己还有馀力穷追,那该归功于平素对轻身的训练。

追罢,追罢!她是月影,得像影子一般来无影去无踪;那末,就算今天死在这里,一个影子死了,该也不会有任何人记得罢?

撕哩,那是胸前衣襟被刀刃划破的声音。伤口的疼痛让月影蓦地清醒,数十道彪形大汉的黑影横在自己面前,全是冒死守在此处的近卫。少女环顾四周,不知不觉竟已追入内寝殿,四周黑压压的,只有主座旁一盏灯火燃起幽光,举目望去,宫娥已散了大半,只馀几个忠心的宦宫随侍左右,她在寿宴上见著的王,已不如当时威风八面。

「给我杀了她,不留活口!」颤抖著年迈的身子,习于戎马的李夔虽不致过度惊吓,长途给人追杀也让这年届耳顺的老者耗尽心神。满宫卫士竟拾夺不下一个小小刺客,更让李夔胆颤心寒:

「陛下有令,杀了那反贼!」

少女喘著粗气,好了,她的目标已达到了,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让任务功成身退,她疯狂的披荆斩棘──至少这样,能让她的死有点价值罢?再挥一镰,收招时却因脚伤而一颠,吃痛下不得不抚胸退避。大火在门外点亮夜色,不知谁发了声喊:

「把窗关了,门也阖上!决不能让刺客跑了!」

绝望袭卷少女的心志,她已累了,心却不甘,明明只差一步,御座就在眼前,近卫已给她清场大半,谁都好,借给她一点力量,她不想死的像个笑话。因为有人告诉她,她的灵魂是珍贵的……

「铿」,拚死斩向李夔的一击被什么挡了回来,也击沉了少女的心。

「所以我说,要你好好保护自己,你为什么不听?」

微不可闻的温柔语调,成功唤回少女所有神志。单膝支不住地跪下,她茫然抬起头来,投入那潭深不可测的池子里。是他,是那个人!少女几乎要叫出声来,内心竟撩过一阵狂喜,连她自己也不明所以。直到看见少年手中的长剑,血液才蓦地凝固回冰点。

长身立在王座之侧,少年显得异常严肃,长剑遥指少女,冰冷的目光再扫视她一眼,蓦地扬声大喊:「大胆刺客,焉能让你得逞!」长剑虚晃一招,少女心慌意乱,漫无章法地抬身挡架。少年那里放过这破绽,长镰才到半途,剑尖已点在她胸口。

少女完全放弃了,凝视那陌生又熟悉的眉目。平生第一次领略何谓绝望。

第六折鳳翔九天終

「你……要杀我。」不知为何口吐此语,少女的嗓音近似梦呓。

「对,我要杀你,就像你要杀我一样。」

冰冷的腔调,私毫听不出寝房内半点馀温。原来那些话,那些确认她存在的话,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唯有她这种孤独的鸟儿,才会当箴言一样深信不疑。原来是……这样。没察觉自己又流下了眼泪,正想闭目待死,忽地手中一轻,镰刀竟给少年夹手夺了过去。

「你……」

既要杀了自己,何必先夺武器?少女睁著泪眼大惑不解,接下来的景象却更令她终生难忘。即使多年以后少女回想起来,仍觉得这一刻置身梦境;见儿子凝立不动,李夔扶著椅把起身,怒吼道:

「凤儿,给我杀了他!」少年仍是不动如山,半晌月影看见他笑了,朝自己眨眨眼,那是极清淡、极漠然,却又莫名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遵旨,父皇陛下。」

几乎是眨眼的时间。月影甚至来不及看见他转身,肯定把十五年来功夫赌在一击上,少年瞬间神色冰冷,长镰自空挥舞而下,目标却非身为杀手的她,而是自己的亲生老父!

「唔啊啊──!」

由于这一击实在来得太突然,别说李夔未及闪躲,月影尖叫还含在口里,伤口自肩头剖裂至腹,胸口血浆乍迸,老皇帝瞪大著一双难以致信的眼,扶著椅背缓缓滑倒在地。布满斑纹的掌背兀自发抖,茫然迎视居高临下的杀人凶手:

「凤儿,你……」

话未说完,少年身影如风,只听座旁惨叫声四起,幸存的宦宫、宫婢和几个负伤挣扎的近卫尽数被太子一镰毙命,大火依旧熊熊,有个较机伶的宦官反应过来,尖叫著想奔出殿求救;少年冷哼一声,双足在阶下一点,抢在宦官身前站定。

那太监跟了李夔三十多年,对太子再熟悉不过,此刻只见他形容惨变,双手抓著面颊呻吟:「太子殿下,你为什么……」话未说完,少年大镰一挥,那宦官从头顶堪堪裂成两半,月影的利器加上少年的根底,连一丝相连的血肉也不留下。

「凤儿,凤儿……鸾儿啊……」血液抽走李夔老朽的生命,老皇帝的意识逐渐模糊,只是近乎执著地凝视殿心静立的身影,彷佛在凝视另一道倩影。少年倒背大镰,在月影惊慌的目光下缓缓走回,见父亲受伤甚重,却还一息尚存,唇角抽出冰冷的笑容,黑眸在烛光下燃起鬼火:

「看来你命还挺硬的嘛,父皇。」说罢举镰过额,李夔心中大恸,怎么也想不透自己爱若性命的儿子竟会倒戈相向,身躯犹在颤抖,老泪已纵横而下:「凤儿,你好狠的心,到底是为什么……」左手附上镰柄,少年微笑道:

「为什么吗?也罢,看在咱俩父子一场,我就让父皇您死得满意些。最大的原因是我敬爱父皇,更爱您一手创建的皇朝,如果再让你多活几年,皇朝会腐烂得无可救药,权衡轻重,只得让你这微不足道的匹夫先死了。」见李夔瞪大眼睛,少年以舌舐去唇边宫婢溅上的血迹:

「其次是……都要怪父皇,您太没有识人的眼光,看不出潜伏在我皮肤底下的狼子野心,更看不出一棵树的良莠称差,我不是你眼中的浪荡子,更不是母亲的替代品。让你活著,我的天命会有风险变量,而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让你消失,以上。」

李夔撑起一丝眼帘,痛苦地攀紧爱儿最后一抹残像,得到的回应却是少年冰冷的目光。长叹一声,渐趋空洞的双目再次淌下泪光:

「凤儿……凤儿,你告诉朕,你告诉朕……难道你……从来没爱过朕……」下面的话却全被扼在喉里,原因是少年单手探出,竟将老父当脖子捏起,摁在龙座背上。镰刀的光芒阴骛,少年最后一抹笑却更加残酷:

「这个嘛,真要说实话的话……我从来没爱过任何人。」半晌又扬唇续道:「虽然很想用母亲的匕首送你,这样你也死得比较甘心,不过……很抱歉,好容易代罪羔羊大驾光临,不用岂不可惜?」

月影终于低低的尖叫一声,殷红的血溅上金黄龙座,咕咚一声,李夔的人头双目圆睁,滚落少女膝畔,少年舒了舒杀得僵麻的五指,将父亲尸身冷冷放倒在地,终于持镰朝少女走来。双手扶地不住后退,月影即使多年来出生入死,几次身蹈险地,她发誓从没像现在这样害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