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德妃前阵子不是已经大好了么,这人再脆,也不该吹吹风就急剧恶化。
挽星点头,神色凝重, “听说仿佛是中毒。”
云莺嘴张大得能塞下一枚鸡子儿,几乎不假思索断定是福晋动的手, 可未免太快——好歹德妃依旧留她在永和宫,也没说攆她出门,便这样耐不住?孝死人了。
她立刻让侍女为自己更衣,无论真假,总得亲自看看才能确定。
永和宫已经被侍卫严密把守,包围得如铁桶一般, 显然是四爷下令避免嫌犯逃逸。
幸好云莺有贝勒府的令牌, 闯进去并不困难。
正踌躇要不要大放悲声——她跟德妃娘娘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 可毕竟人家乃四爷生母,若真个遇上不测, 适当表示些哀戚也是应该的。
忘了带蒜叶,只能用袖子粗糙的衣角用力搵了搵眼眶,好逼出几滴泪来。
等她眼圈红红地进门,便看到德妃好整以暇坐在榻上,一脸事发突然且莫名其妙。
旁边的顾嬷嬷则生无可恋,一脸菜色,适才被灌下大量盐水催吐,这会子仍有些反胃,抱着痰盂使劲干呕。
听说是误服了德妃的参汤,以致中招——当奴才的谁没私底下占过便宜,怕是想小偷小摸才倒霉了吧,几个侍女转过脸对着墙,生怕忍不住偷笑。
太医也已经被请来,一番检验过后正色道:“并非砒石之毒,更像是乌头附子一类毒素。”
这也正常,宫里用膳用药前都会请小太监试菜,谁会傻到拿砒霜下毒?银针一探便无所遁形。
福晋忙道:“参汤是我亲自看着炖的,怎么有毒?”
云莺不由得瞥她一眼,这话未免太欲盖弥彰了些,以福晋的为人既然布置周详,不该这样急躁。
除非……她就是故意想引出点什么。
太医顿了顿,含笑道:“倒也未必在煎煮时被人动了手脚,也许药材本来就有问题也说不定。”
福晋喝的虽是独参汤,但一顿也费不了整根人参,剩了大半截在那里。
太医用锉刀切下一小片,先轻轻嗅闻,继而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然而并无异样,只得摇头,“与寻常山参性味似乎无太大不同。”
云莺近来看了些闲书,杂学旁收略有所闻,因询问道:“你看问题是否出在参须上?”
整块的人参皆可入药,且一般都会浸泡清洗,倒是那些枝节部分难以打理干净,也甚少有人留意,会不会关窍就在里头?
太医经她提醒,恍然大悟,果然切了两截参须查验起来,旋即大惊,“此为乌头的根须,是人为接上去的!”
须知乌头本身即有大毒,即便入药,也须经过严格炮制处理,且不可过量,何况抱病之躯。
众人皆倒吸了口凉气,须知宫中习气奢靡,娘娘们更不在乎人参这等稀奇之物,凡参须芦根皆撇去不用,反倒是德妃这种以俭朴著称的必得物尽其用,舍不得浪费,反而着了道。
德妃面色铁青,“很好,当真算计到本宫头上来了。”
若非老四给她提了醒,让她这段时日多加留意,她也想不到要防范自己宫里——那碗汤虽没打算全喝,也想着浅尝辄止做做样子,谁知道里头包藏祸心呢?
多亏顾嬷嬷帮她挡了一劫,想起来都后怕。
福晋神色倒还平静,可见目前种种皆在她意料之内,但见她施施然行了一礼,“都是儿臣之过,疏忽大意,差点叫奸人得手,还望娘娘恕罪。”
德妃神情复杂,若非预先看过那张膳食单子,她也会相信那拉氏此刻的忏悔是诚心的,然而……
她沉声道:“那支参是从哪来?”
云莺忽然明白怎么回事了,是做成的圈套,福晋本就有两手准备,能成功当然最好,借着守孝也能再拖延几年;即便事破,这黑锅也能叫人背去,顺利除掉一个竞争对手。
这段时日各宫都送了不少人参来,长得差不多,分得清谁是谁?还不是福晋一张嘴说了算。
她等着福晋“供出”自己,幸好她不怕栽赃,四爷这点信任是有的,况且她没有暗害德妃的理由——就算德妃不喜欢她这个宠妾吧,也犯不着除之而后快。
云莺定定神,在心里琢磨起一套辩解的说辞。
然,不等她想好如何解释,福晋的声音已清晰落入耳中,“启禀娘娘,这只山参乃是前日太子妃送来的。”
云莺:……
怎么回事?这跟剧本不一样!
德妃同样一脸懵逼,这事怎么跟太子妃扯上关系?
但既事涉东宫,便再不能轻率处置,可还不待她强行按下,就见身着一袭典雅旗装的太子妃快步进门,抬手就给了福晋一耳光,愤然道:“混账!你敢污蔑本宫!”
她听说德妃病了好心过来探望,虽然存了点幸灾乐祸的念头,却不曾想会被卷入疑案,老四家的莫不是疯了?以前闷声不响哈巴狗似的跟在后头阿谀奉承,居然敢反咬她一口?
恨不得再掴她几掌。
福晋扬起红肿面庞,抬手揩去唇畔血丝,朗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二嫂是心虚了么?”
云莺:……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她只能默默退出去。
*
德妃中毒案成了桩啼笑皆非的乌龙,福晋虽将矛头直指太子妃,但幸好太子妃亦颇机敏,及时自证,指出那用来煲汤的参并非她所赠,须知太子妃出手一向阔绰,送礼也要送最好的长白山人参,不但年深日久药力长,连上头的疙瘩都格外圆润有致,所谓“珍珠点点缀须下”,当地俗谚描绘得清清楚楚,怎可能拿这等次货滥竽充数?
而又有证人查实,数日前曾撞见福晋身边的云芝出宫,虽非她亲自去药铺子里购买乌头,可这一来一往若非心中有鬼,有什么好支支吾吾瞒而不报?
其实,即便真是太子妃所指使,德妃也不能将她怎样,东宫的安稳关系到朝政太平,没那么容易撼动,康熙不可能为这么点鸡毛蒜皮就去大张旗鼓——德妃虽在妃位,但家世并不出众,也非他最宠爱的女人,还不值得为此大动肝火。
何况太子妃有何动机出手?诚然她与四妃有些矛盾,可宫里勾心斗角多了去了,若个个记恨,哪里应付得来?若说是为了打击四贝勒与十四贝勒,倒还有丁点可能。
但这点无论谁都不会承认,至于康熙心里是否存了点疑影,便只有他老人家自己知道。反正太子妃已光荣地赋闲在家,而德妃侥幸大难不死,却重得圣上怜爱,康熙不但让她代掌宫权,听话里口气,还有意在年后晋封其为贵妃,实属因祸得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