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她不能就这样睡去,她还有她的孩子,还有孩子的父亲,说好了一家三口要开开心心团团圆圆的,哪能这样快就生离死别?
一股莫名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云莺攒眉忍受,避免大声喊叫浪费力气,只咬紧牙关,努力做着最后冲刺。
一声清脆的婴蹄划破寂静长夜。
稳婆痛快地在婴儿屁股上拍了几巴掌,惊喜叩首,“恭喜侧福晋,贺喜侧福晋,您平安诞下了一位小阿哥。”
云莺虚弱地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却仍吃力地想看看孩子,“把他抱来我瞧瞧。”
顾嬷嬷从稳婆手里接过那小小的襁褓,慢慢挪到床边,好让云莺看个仔细。
云莺端详片刻,短促地笑道:“不怎么好看。”
光秃秃的肉团,身上还泛着红,总之有点怪模怪样,比四爷和她自己的相貌差远了。
顾嬷嬷嗔道:“哪有,贝勒爷刚出世还没他好看呢。”
“真的吗?”云莺表示怀疑。
然而顾嬷嬷信誓旦旦的样子,容不得她不相信,云莺方才心定,她只知道女大十八变,看来男子也有类似的说法——不求青出于蓝,但颜值也不能低于父母平均嘛。
一行人其乐融融时,那边福晋却过来了,传话的小太监说福晋把赵嬷嬷也带来了,此刻人就跪在殿前台阶下。
挽星撇撇嘴,“弃车保帅谁不会干?”
她才不信福晋会不知道这事呢,无非黔驴技穷,赶紧找个人推锅罢了。
云莺脸上笑容亦淡去,泥人也有三分气性,福晋一而再再而三与她为难,叫她如何能忍耐?何况生死之事,她但凡运气差点,指不定就一尸两命了。
福晋进门时,其余人皆跪迎,独云莺靠在枕上一动一动,虽说她现在还不宜下床,按理也该微微欠身才是。
可云莺就是无动于衷,仿佛眼里没这个人。
福晋自知理亏,也只能就坡下驴,“妹妹刚生完孩子,该多休息,就无须拘礼了。”
云莺这时候方冷淡开口,“姐姐是来看我的吗?”
“自然。”福晋忙道,正好稳婆抱着襁褓过来,瞧见是个阿哥,福晋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微妙地酸了酸,但很快就调整好心情,含笑道:“这孩子生得真俊,像极了贝勒爷。”
又把个长命锁放到挽星怀里,等孩子再大一些好戴在脖子上。这样低声下气,笑脸迎人,福晋可谓做足了面子。
然而云莺还是没作声,她等着福晋自己说赵嬷嬷的事。
哪怕明知那老货就跪在外头,云莺也装作不闻不问,跟她所受的苦楚比起来,这点惩罚实在太轻微了。
闲聊了一会儿,福晋便讪讪道:“偏这几日我家去不巧,连弘晖突发疾病也没注意,赵氏糊涂,不知怎的把刘太医给请了来,还望妹妹念在她年迈昏聩的份上,别太与之计较。”
云莺佩服福晋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就这么三言两语不但自己摘干净了,连赵嬷嬷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便是语言的艺术?
可当着受害人,这等伎俩只会令人生厌。
云莺冷笑道:“赵嬷嬷再年老,也不至于糊涂到把刘太医扣押好几个时辰,若姐姐您没及时赶回,这人还放不放了?”
福晋神色微僵,没想到她这样不顾体面,执意要将话说破。然而赵嬷嬷乃福晋乳娘,自幼养大的感情,福晋自难弃之不顾,无论如何得保全她。
当下也只能陪着笑脸,“我知道妹妹受了委屈,必将为妹妹讨回公道……”
云莺轻轻打断她,“您打算如何处置?”
福晋一时卡了壳,赵嬷嬷犯下这等过错,自然不能留在府中了,可若将其发卖,一则福晋不忍,二则,她这把岁数还能卖到哪儿去?依福晋的意思,给些银两发送回原籍就是了,不枉主仆一场。
但这办法苦主未见得能同意,福晋唯有低首下心道:“妹妹你意欲何为?”
要补偿,要赏赐,只要能力范围内的,福晋都很愿意办到,只求别斩尽杀绝。
可惜云莺心意已决,“赵嬷嬷是有宫籍的,自然该上报德妃娘娘,由慎刑司参谋审理。”
至于是福晋自己扭送到永和宫去,还是云莺这边再派人,端看福晋如何决断——总之势在必行。
云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瞬也不瞬望着对面,她可是够宽宏大量了,给了福晋自首的机会,若是她这边去说,措辞就不会那么委婉了。
福晋只觉呼吸一滞,亦且有些微恼,她竟这样咄咄逼人,还把自己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福晋语气不愉,“妹妹可知家丑不宜外扬,胳膊折在袖里,又何必惊动永和宫,闹得这么大?”
云莺哂道:“正是为了府里名声着想,我才不得不如此,难道姐姐想落个包庇窝藏的罪名么?大义灭亲才是善举,相信德妃娘娘知道了,也一定会称赞姐姐公正无私的。”
即使疑心赵嬷嬷受福晋指使,可没有确凿凭证,云莺究竟不能拿福晋如何,但,她得让这位亲手折断自己的膀臂,非如此不足以宣泄心头之恨。
福晋这样矛盾的人,又当如何在感性与理性间作权衡?
从散发着血腥味的寝殿出来,福晋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再想不到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在她本以为今后已经柳暗花明的时候,老天爷却又给了她重重一棒。
赵嬷嬷仍跪在青石地上不敢起身,两膝都快断了,也只能委委屈屈看着主子,“侧福晋是否仍不肯原谅老奴?”
福晋目光沉凝,“你先起来罢。”
赵嬷嬷方才斗胆起身,不禁倒抽口凉气,膝盖针扎一般,仍是麻麻刺刺的疼,她也不敢抱怨,只点头哈腰跟在福晋后头,“多亏主子为奴婢说情,您的大恩大德,奴婢至死不忘!”
语气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显然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想想也是,瓜尔佳一个妾室,还敢同正房计较?再说那孩子不都顺顺当当生下来了么,再揪着不放只会显得心胸狭隘。
赵嬷嬷并没有多少悔意,若说有,也只怨福晋回来太早,害得自己功亏一篑,遗憾没听见产房里撕心裂肺的嚎啕,不然她还能得些快慰。
福晋看着这位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奶娘,心情十分复杂,她不知赵嬷嬷是受了她的影响才会变成现在这般,又或者自己是被赵嬷嬷牵累,才弄得患得患失。
可她们毕竟有过几十年的主仆之谊。
很可惜,缘分到此为止了。
第62章 月子
赵嬷嬷本以为此事已经雨停风止, 能雁过无痕了无踪,哪知次日,福晋让身边侍女苏媪给她送来一桌好酒好菜, 又说要送她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