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顿时明白, 这是要拿她祭旗了,此事一旦闹大,必难全身而退,总得有个人出来承担责任。
她垂泪对苏媪道:“替我转告主子,我不怪她,原是我自作自受, 到了慎刑司里,我也会咬紧牙关的,请主子务必放心。”
苏媪心说本就是你造的孽,难不成还想攀扯到旁人身上?真是不知所谓。
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苏媪便温声答应下来, 会替她转告福晋。
赵嬷嬷吃饱喝足后,便坐着马车静悄悄去了永和宫。
未几, 德妃那边传来音讯,说是已经移交到慎刑司,下剩的会按规矩办理。
一灯如豆的卧房内,福晋轻声叹息,“也不知嬷嬷会落得什么收场。”
原本她该亲自到永和宫去致意的,可福晋实在难以控制好情绪——她不能亲手把乳母送上刑场, 只好叫苏媪代劳。
即便德妃嫌她推诿, 也顾不得许多了。
苏媪知道自家主子正难受着, 唯有轻声劝解,“您放心, 到底嬷嬷并非有意,慎刑司未必会重罚。”
只要抵死不认,那帮人又能如何?说到底也只是霸占了个太医,并非故意害瓜尔佳氏难产。
福晋眼眶湿润,“嬷嬷年迈的人,哪禁得起里头拷问?即便侥幸放出来,怕是浑身连块好肉都没了。”
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直至此刻,她方体会到瓜尔佳氏的深意:她要她一辈子良心不安,永远为嬷嬷的死而愧悔。
这是瓜尔佳氏对她的报复。
福晋很知道自己不该上当,可嬷嬷所做的一切毕竟是为了她啊!
福晋静静出着神,想着她额娘死得早,阿玛很快娶了身份高贵的宗室女为续弦,继母表面一团和气,背地里却诸多冷眼,连饮食都多有薄待,寒冬腊月只叫人送来单衣,她自己生的却个个穿金戴银、吃饱穿暖,若非赵嬷嬷冒着雨雪为她奔走,又请来外祖家襄助,只怕她仍得受尽磋磨。
如今苦尽甘来,嬷嬷反而要离她而去,到底是为何走到今天这一步?
*
云莺生完孩子感觉浑身轻松,虽然膨胀的肚皮没有立刻瘪下去,但好歹那股沉甸甸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又庆幸亏得四爷不在,月子里可以任性些,她才不想守种种繁文缛节呢!
可她忽略了顾嬷嬷这根眼中钉,四爷特意留她监视自个儿的。
顾嬷嬷比亲娘还操心,并且也比亲娘更严厉,她同时拥有猎犬的嗅觉和狮子的耐力,几乎寸步不离守着寝殿,并坚决不允许云莺洗头和洗澡。
坐月子可不止一个月,通常来讲得四十天,等四阿哥回来,她不是得发烂发臭了?
云莺陪着笑脸道:“嬷嬷,稍稍清洁一下应该不打紧吧。”
顾嬷嬷严肃地告诉她,坐月子对女人而言是仅次于生产的重中之重,别以为孩子出来就大功告成,多少人因为月子里吹了风沾了水落下一身病,年纪轻轻弄得七病八痛的,晚年可怎么熬?要是不怕中风偏瘫大小便失禁,就只管试试吧。
云莺听得咋舌,这么恐怖?
有点怀疑顾嬷嬷刻意夸张吓唬她,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云莺只能做乖乖听话的小绵羊。
顾嬷嬷方才满意,每晚睡前让挽星拿热毛巾拧干了给她擦身,头上则用一种发粉敷上,再用细梳密密篦去,如此既能保持清洁,也不至于生虫发痒。
德妃在五六日后才来探视,说是这阵子公务繁忙,没顾得上,再则想叫她好好休息,又问她恶露排净了没。
云莺知道德妃是怕忌讳,多少幼儿刚生下就夭折,又有多少产妇没挺过去血崩,总得观察几日才知道活不活得下来。
她含笑道:“谢娘娘关怀,妾身一切都好。”
叫人把小阿哥抱来给他奶奶细瞧。
德妃端详道:“跟胤禛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说完却有些唏嘘,她记得最清楚反倒是老四刚出生那段光景,后来老四被佟佳氏抱走,母子俩便再没单独相处过。
这么一想倒愈发伤感,抱着襁褓不肯撒手。
云莺闻弦歌而知雅意,“不如娘娘帮小阿哥取个名字吧。”
德妃当然也愿意,不过理智让她回绝了,只含笑道:“等老四回来,让他帮着参详,到底是他的骨血。”
本身云莺从入府以来便炙手可热,招了多少妒恨,若还在小阿哥身上这般醒目,更会引来垢谇谣诼。
赵嬷嬷的事,到底令德妃心有余悸。
她洗了手,重新将婴儿交还到乳母手中,又对云莺感叹道:“前儿的事叫你受了委屈,孩子,可怜老四不在,没法帮你做主。”
云莺垂着头,她确实委屈了,没必要装大度。就好像福晋也自知理亏,明明听见德妃在西苑,不也没敢前来示好么?
但即使如此,德妃还是得告诉她,这件事办的不妥,“你实在无须与正院那边撕破脸,她是福晋,又生了长子,拿什么跟她斗?一旦被她记恨上,往后的麻烦可少不了。”
她是真心为云莺着想才告诫她,换了个冥顽不灵的,德妃才懒得教。
要教训赵嬷嬷多的是办法,哪怕不去慎刑司,收拾一个奴才还不容易?若单单只为了出气把事情公开,实在得不偿失。
然而云莺身上有种率直的侠气,她相信公理与正义,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福晋若要报复,只管放马过来,为了小阿哥,她什么都不怕。
德妃失笑,这位跟老四有时候看着倒挺相像,老四也总是少年热血满腔抱负,以为凭一己之力能使朝政清明,但,会有这般容易么?
还是太天真无知呀。
德妃忽然想起来,对云莺道:“对了,老四来了书函,说他五日后就会回京。”
云莺讶道:“这么快?”
德妃笑着点头,“我命人送去你平安生产的消息,老四约略等不及要跟你团聚了。”
云莺满面羞红,虽然是实话,还是让她想钻进地缝里去。
怕再打趣要恼了,德妃顺势起身,“本宫先回去,改日再来看你。”
云莺的脖子就没直起来过,只声如蚊呐应了声。
果然是朵芙蓉花,难怪老四爱不释手。德妃唯有叹息,与她同行的挽月问道:“娘娘,您是否再见见福晋?”
德妃摇头,“算了吧。”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可说?即便福晋极力辩白,难道还值得信任?她身边的人做出这等事来,自己总归脱不了干系。
“让她好好闭门思过吧。”德妃淡淡道。
福晋看着窗外仪仗过门而不入,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似的,颓然坐在榻上。
苏媪道:“德妃娘娘难得过来,您怎么不出去请安?”
顺便解释清楚,那日之事并非本意,的确是赵嬷嬷擅作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