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安静深邃,好会儿轻声说:“是挺小的。”庄娴书没在他眼里捕捉到q犯小女孩的愧疚,认为答案非也。
于是搜:人家说在太小了什么意思。
网络答案是“凶”。
她醍醐灌顶,说风就是雨,骨子里有股为爱上刀山下火海的献媚劲儿,当即跑去隆,回来获得臭骂一顿。恢复好身体,被他记仇地抓进闯上,大T内侧扇得口口痕遍布。
此人说是不喜欢,后来又总埋。她骂他虚伪,口是心非。他答不是的,没有。
再多的否认也没了。到此为止。
他惜字如金,从来没说过爱她。她老说,什么话都蹦,毫无保留地将真心解剖,晒在他面前,一瓣瓣读给他听:
“我爱你程宁远。”
“我一辈子给你。”
“反正我就是你的了。”
“你也要爱我。”
“你不说话就是爱我。嗯?不爱吗?那喜欢呢?”
“不喜欢为什么睡?你个坏男人?”
“不喜欢为什么抱我?你个坏男人。”
“不喜欢为什么石更,你给我说清楚!”
他抱着她看材料,从不回应。她倒在他怀里,附到耳朵边,一遍遍变换各种语气,重复洗脑。
她知道他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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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去远光老厂是好多年后。以前跑半天的厂房,眼下2分钟就能转完。东南角有推土机在施工,据说要修路。
厂很快要没了。此地烟土飞扬。
王奚老得像被抽去精血,满头白发,缩成一个小老太。庄娴书第一眼没认出来她,叫完阿姨,脑子慢半拍地将自己妈妈和王奚对比。出门前,妈妈还在生气丝巾款式老,出团旅游比不上同事,噘嘴跟庄正撒娇。
照理都是经历过风霜的女人,怎么王奚老得这般迅速。
王奚依旧和蔼,声音未变,取出牛奶插上吸管的瞬间,又把庄娴书带回了熟悉的小时候。
看到他们紧紧牵牢的手,王奚笑意牵动整张脸庞。
庄娴书不忍心看那些皱纹,像一张揉烂仍散发馨香的旧纸。
她握住王奚的手,逗她开心,问她要不要搬去市里?程宁远好多套空房子,这样她就可以经常去看她。
王奚摇头,“镇上待惯了,适应不了大城市。”
她慈爱地问他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程宁远说还早呢,没想过。
“你都快三十了,怎么还早?攘外必先安内。”
程宁远没多言,继续保持沉默。
庄娴书感受到尴尬,不自在地避开,跑去看施工。再回头,那对母子在吵架。他们吵架不用声量,闷声较劲,旁人瞧脸色就知有争执发生。
走前,王奚给她套戒指,旧黄金上镶了颗碧绿翡翠。“别嫌款式老,这是我婆婆传下来的,只给孙媳。”又对着地面喃喃,“我知道都是旧物,旧物,旧事物就是要被新规则推倒的,我跟不上你们的思路,我知道,我知道,随你们。”
庄娴书连忙套套好,抚摸戒臂,当成宝贝。
半月后,远光厂推平,百年老厂牌卖给废铁场,80块。上次一次卖厂,程永贤来找她好几次,又是哄又是妥协,这回,他一通电话都没,三年人没来,拆厂是政府一纸文书下达的。
王奚心里的男人一个个都死了。拆厂没几天,她吊死在家中,第四日才被发现。
尸身僵硬腐臭,眼球凸得几乎脱眶,写满死不瞑目。
庄娴书接到电话,坐上程宁远派来的车,颠簸五个小时,在灵堂跪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她头戴白花,枕在程宁远膝上,悠悠转醒。
他用干燥的指尖替她整理乱发,不得要领,却一遍又一遍地在做。
他问她累吗?她称不累。
程宁远带她爬了山。到半腰,她哭唧唧喊累,他左右环顾,将她安置在六角亭里,独自捏着王奚的生辰八字,在宁家树的长明灯旁点燃她的那盏。
整理遗物,程宁远从柜子里找到一个箱子,里面堆着厚厚的剪贴本。
本子上依年份记录PC-SPES在国外的一系列研究进展。这是宁家树研究了十几年的药,美国人帮他做了下去。
内容全是英文,她一条条找人翻译,逐字逐句认真摘抄译文。她从来不提这些事,但厚厚的六本本子,写满了不甘和想念。
每本扉页,她都会抄一遍:为你做满两万日功德。
程宁远很少找程永贤,他们是一对无话可说的父子。
但结束完丧礼,他牵着庄娴书的手,单手抱着骨灰盒,主动去找了他。
程宁远朝那道抽烟的背影喊了句“爸”。
他开始叫他叔叔,后来对应的称谓变成一段静止的空气。那是第一次,他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声“爸”。
陌生的发音牵动出一整个人生的震动。
程永贤指尖颤抖,没有抬眼。
焦黄暗哑的烟灰掉进指缝,随风拂散。
程宁远说他不想去研发部了,想去战略发展那边学习学习。程永贤眼里布满血丝,点点头,次周就调他去了。
那之后,程宁远变得好忙,像放养十年的闲太子突然进宫,有时几个月都见不到人。
庄娴书毕业典礼,他没来。她大喊分手分手,“我不要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朋友。”
他平静说好,不理会她挂断后的哭闹。
他好像吃定了她一样。
庄娴书哭得惊天动地,狠狠刷了一周的卡,没等到半句指责。
一周后,她主动飞去北京,在他公寓赖下。
那半年,程宁远飞哪里,她就跟飞。他见她实在没事,问她要不要找份工作?当年高考哭嚷过几百个电话,一遍遍重复熬不下去了,“这么辛苦考上的大学,就这样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