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不喜欢小孩,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有骗你。当然我不否认,如果在条件允许,你也想要的前提下,我可以接受。”
语气淡到无法捕捉情绪。
云畔抬起头,愣愣地看他,须臾,下定决心般开口:“遗传只是有概率,并不是百分百,所以——所以,我们也不是不能要,我们生一个孩子吧,好不好?说不定他很健康呢?”
“万一不健康呢?”
云畔移开眼睛,赌气道:“那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将烟头掐灭,周唯璨回过身来:“所以我们让他出生的意义是什么?”
她沉默下来。
被精神疾病折磨的滋味究竟有多痛苦,还有人比她更清楚吗?抑郁发作的时候,甚至动也动不了,恨不得钻到床底下、衣柜里,将自己变成空气里最微不足道的一粒灰尘;躁狂发作的时候,大脑神经兴奋到近乎紊乱,恨不得一下一下用头撞墙,一刀一刀划满身体,或者干脆就此消失。
绝望到想死的那些日日夜夜,她也不是没有怨恨过,为什么要让我出生?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些?
云畔在这一秒嗅到自己的动摇,像涂满墙壁的新鲜油漆,她看不见颜色,却能闻到气味,浓到无法忽略。
耳边又听到周唯璨的声音,依然是冷静的:“抛开这个不谈,你真的想生小孩吗?”
云畔竟然无话可说。
因为她的确不想生,也不想要,她讨厌只会哭闹撒娇的孩子;讨厌会夺走他注意力的新生命;更讨厌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被无限期的破坏。光是想想,就难以忍受。
“你不想。”
周唯璨替她回答,“你只想跟我在一起。”
心事完全被说中,云畔有点徒劳地启唇,却无法反驳,好半天才纠结地问:“那你愿意吗?”
他没有犹豫:“我愿意。”
身上的烟味儿已经散得干干净净,周唯璨合上窗,重新走到她面前,蹲下来和她对视,“我也不是没了任何人都无所谓,都能活得很好。”
云畔懵然地睁大眼睛。
“‘活着’和‘好好活着’完全是两个意思,”他将这句话说得很慢,“你认同吗?”
“……认同。”
“所以我需要你。”
不再是那句“我需要你好好活着”,削减了一部分之后,重量却增加了,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让她呼吸困难。
与此同时,云畔清晰地意识到,在刚才的谈话里,周唯璨所有的想法都建立在对象是她的前提之上,他似乎完全没想过,这辈子还有除了她之外的其他可能。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已经完全足够了。
那片海水般的蓝色被她的眼泪哭皱,微微发硬,云畔下意识地想要抚平,刚伸出手,就被周唯璨抱进怀里:“现在算是聊完了吗?”
“……嗯。”
“那就别哭了,”周唯璨亲吻她的长发,像极了安慰,“眼睛都哭肿了。”
云畔靠在他肩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泪意也一并止住,半晌,无比认真地向他承诺:“我会一直陪你好好活着的,活到你觉得烦了腻了的那天,然后把我带走,等到下辈子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
“如果你以后改变主意,又想要小孩了,就把我当成你的小孩,如果你需要亲人了,我也可以是你的亲人……是什么都可以,我会把所有的爱全都给你的,只给你,一点点都不会分给别人。”
那只放在她后背的手不明显地顿了顿,云畔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继续保证,“而且我会很乖的,会听你的话,也会好好吃药,好好治疗,不会让你辛苦,不会让你累。”
周唯璨静静地凝视她,须臾,摸了摸她的脸颊,口吻温柔:“你就像现在这样,已经很乖了。”
这句话也是真的吗?
没骗她吧。
云畔怔住,恍然发觉,周唯璨对她其实从来都没有过任何要求,无论她是好是坏,他都能照单全收。
他的确没有办法变成一个和她一样敏感易碎的玻璃盒子,可是他却能做到让她永远都不碎。
全世界也只有他能做到。
第95章 番外四
工作日下午两点, 江城机场冷冷清清,云畔站在登机队列里,一瘸一拐地往前挪。
昨天画室组织写生活动, 下山的时候她没看清路, 左脚不小心扭了一下, 当时没觉得有多严重, 她就放着没管, 结果今天一觉睡醒, 发现脚踝竟然肿起来了, 走起路来疼得要命。
对于周围形形色色的目光视而不见, 云畔慢吞吞地走进舱门, 拒绝了空姐的搀扶, 在头等舱第二排坐下。
周唯璨最近在北京出差,他们研究的引力波项目前阵子登上了《Progress in Materials Science》, 被列为国家重点研究项目,接下来会和AIP合作。
连赵佩岚都从新闻里得知了这件事, 前几天给她打电话的时候, 特地提了一句, 除夕一起回家吃顿团圆饭。
显然是云怀忠授意的, 事实上去年领完证不久, 他就曾经提过一次,不过被云畔拒绝了,这一次当然也拒绝了, 说到时候自己回去就好。
周唯璨应该不想见到她的家人,平时连提都没提过一句。
就像云畔平时也不会刻意去提周婉如一样。
她也不懂这究竟算是默契还是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