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州富水(206)
“圣上在意声名,他更怕一旦废太子,太子会联合朝臣禁军发动宫变。”刘千甫说,“一个被群臣拥戴的太子势必会威胁皇帝,惠文太子不懂,圣上不愿做的事只有我来做了。”
陈仙言起身,刘千甫垂首以手扶起,陈仙言笑着拍拍他的手背以表赞赏,两人拉开身距,她说:“妹妹离世也有六年了,仲山不动再续之念?”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1]。”刘千甫跟着陈仙言走到海棠花枝桠伸进亭中的地方,陈仙言掰断一枝海棠花,悠然道:“这沧海是谁?”
“皇后陛下希望是谁?”刘千甫淡笑道。
“我只希望仲山永远不要辜负我们母子,辜负我妹妹,毕竟她对你可是痴心一片。”陈仙言双指捻着粉白的海棠花瓣,海棠花瞬间在美人手里落败,“我见从祁的样貌与你不是很相似呢,长相是随他母亲吗?”
久远的回忆涌进刘千甫的脑海,他永远记得揽音珠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像祁连山上的月亮那般明亮。
刘从祁问他爱揽音珠吗?他想是爱的,可是爱并不能让他进这朝堂,让他施展自己那腔抱负,抱负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
许是天和三十三年冬,华清宫外他选择帮卫王掩盖好行踪时,再加上后来滑州的舍命相挡。
两次机遇都使天和帝的第五子,卫王林碧开始注意到他。
权势犹如漩涡,将他越吸越紧。爱不能抵万难,权力才能,权力才是制衡和达到一切思想的工具。
刘千甫沉思良久后,答道:“是,像他母亲。”
“东宫缺着不少官位,不如让从祁去试试。”陈仙言转身看着他说,“他俩按理来说也应是表兄弟,该亲近亲近。”
刘千甫眉心微拧,这是要把刘从祁彻底跟林怀湘绑在一起,林怀湘要是出事,必会不择手段的咬死刘从祁,他朦胧着说:“臣先与严尚书看看吧。”
陈仙言笑道:“湘儿不会为难从祁的。仲山,若太子妃有身孕后,那姜艾就别留了。否则届时圣上问询太子的行为,你我难辞其咎。”
刘千甫颔首称是,眼皮合时掩去里面的杀意。
姜艾不用留,你也是。
林怀湘走进殿中,见到曲婉坐着正出神,柔媚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颜。他知愧疚曲婉,心里一软,坐下后还是用和善的语气问:“三娘子,身体无恙吧?”
“凌阳,你要做父亲了。”曲婉被问后,目光回神,笑颜如花。
她心里还是有些渴望,渴望林怀湘真的会高兴。成婚许久,林怀湘对她相敬如宾,态度疏离有礼。
怎料林怀湘长舒口气,仿佛身上的重大担子被卸下,来往两次后终于能应付刘千甫和陈仙言了,他淡笑:“嗯,你好生歇息,我还有些政务没处理好。晚些再来看你,好生安胎。”
说罢就起身离开,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四郎!凌阳!”曲婉抓不住林怀湘的衣袖,从亲昵的尊称到字,都没有留住林怀湘。
陪曲婉长大的婢女走到她身边,曲婉满脸疲态撑额问:“太子是不是去温月台了?”
东宫的温月台住一名位姓姜的乐人。
婢女点头,她看曲婉神情瞬间充满悲意,便开解:“三娘,圣上无长孙,皇后陛下也说,只要这个小王子出生圣上会亲自抚养。那娘子日后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实在不必与他争。”
“我没跟他争,可不想太子他来去匆匆,连关切都没有。”曲婉陡然抱住婢女,懊悔不已,泪积满了杏眼,“我为什么要嫁给他?为什么要嫁到这里来?我以为他跟惠文太子一样,性情温和,风流蕴藉。可凌阳跟惠文太子不一样!青庐帐中他枯坐一夜都不肯与我说半句,这样的日子我什么时候才能过完。”
昔年同名堂姐曲婉也跟她说世上郎君多才华横溢,风流俊雅,就像她的未婚夫婿惠文太子一般。赐婚后,而她因节庆见过林怀湘一面,她想确实如此,她心里高兴,想林怀湘一定与林怀清一样,夫妻恩爱哪怕少但也会会有,可她后来才发现这位太子不近女色。
她无法在这段婚姻里改变什么,因为她从不在林怀湘眼里。
“三娘子!只要这个小王子生下来,一切都会好的。”婢女擦去曲婉的眼泪,说,“只要咱们忍过去,娘子来日路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曲婉问:“那他坐得稳太子位吗?”
“有中书令和皇后陛下在,太子之位稳如泰山。”
翌日郑郁与鸿胪寺卿蔡汪陪林怀湘去见突厥使者,突厥使者是阿巴斯。郑郁看他还是老样子,陪着人聊几句。
突厥的盟约早已商定好,他们此时来京只是盟谈与献宝而已。
林怀湘命蔡汪和郑郁送使者离开,途中阿巴斯提出想去长安城内逛逛,一把骨头五十多的蔡汪自然想回家搂着娇娘睡觉,才不想陪这个胡人汉子。便把这个差事推给郑郁随后快步离开,郑郁回头看了眼自觉缩成一团的鸿胪寺官员,显然他们都不想在快出宫的时辰陪人。
可无奈上朝礼节还是要有,他只得挑了两名被神明眷顾的官员与他一起。而阿巴斯来此地也入乡随俗,直接搂着他们去了平康里。
阿巴斯此次挑的不是袁亭宜上次去的那家红香榭,而是叫做绿水谙的青楼。
绿水谙抵河而建,步入庭后,正厅明亮宽大,占地近有半亩之大。假母给他们挑了个宽敞,视野极佳的二楼雅间位置坐下。几人面对而坐,中庭则是会有歌舞助兴的厅台,屋内云母屏风摆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