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台(8)
就在顾瑾临以为自己就要这麽坐到天亮的时候,垃圾堆的那头有了动静。
顾瑾临立马僵住,感官无限放大,现在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崩溃。
所以,当苏乐睁着一双清澈,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他的时候,顾瑾临是呆住的状态。
所以,在苏乐叫他快回家的时候,顾瑾临绷着的那条弦忽的断了,不安无措争先恐后的挤出来,死裏逃生的后怕他这时才尝出滋味。
所以,在苏乐向他伸出手要带他走的时候,顾瑾临握住了。
他从那时遇见了自己的未来,活下来才能有的未来。
苏乐在那个飘雪的深夜毫无预兆的出现,像躲在厚厚云层后的一点星光,在漆黑的天幕中跳出来,映在他的瞳孔裏。
给了他一个落脚处,给了他,一个家。
如果没有苏乐,他或许早已经冻死在了那场夺嫡失败的大雪中。
景隆二十三年,宫中大乱,崇德帝薨,七皇子顾瑾临失蹤,四岁的九皇子顾瑾言登基,改国号为永安。
顾瑾临
“皇上,夜裏风大,咱们回吧。”福禄在顾瑾临身后半米的距离轻声劝到:“时间久了,左相那边该察觉了。”
顾瑾临在宫道上看着顺安宫透出的昏暗灯光,不发一言,过了许久,才擡脚离开。
秋风将两人的身形吹散,无人知晓,这个夜晚,他们曾来过。
如同过去的无数日升月降裏一般。
顾瑾临回宫后知道仅凭自己肯定夺位无望,于是他找到了左相,太后想独揽大权,两人积怨已久,他们之间的联盟,很好瓦解。
顾瑾临在龙椅上杀掉小皇帝时,说不清是什麽感觉。
和那天晚上一样,鲜血,人头,哭喊,刀剑。
似乎所有皇位更叠时的景象都是这样。
恨吗
恨的。
自己的母后,一国之母,尸骨无存。自己这个未来储君,被迫在郊外茍活偷生。
痛快吗?
顾瑾临低头看手上的血迹,并不。
他没有感觉到解脱或者大仇得报的快感,难以言说的窒息感仍然紧紧缠绕。
目光向下环视一圈这权力中心的宝殿,满地鲜血,最后越过重重禁军兵甲,落在一个人身上。
那一刻,顾瑾临才觉得自己可以得以喘息,他朝苏乐一步步走过去,剑尖拖曳在地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那时候只有一个念头,他想靠在苏乐的肩上,歇一歇。
当所有事情尘埃落定,玉玺被他稳稳拿在手中的时候,顾瑾临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但是,他错了。
他小瞧了李停的胃口。
当顾瑾临在相府遇见那位李家三小姐的时候,他明白了。
这位浸淫三代朝堂的左相,不仅想控制前朝,现在还想将手伸进后宫。
他想要中宫之位。
深夜,金銮殿内灯火通明,顾瑾临坐在桌子后宽大的龙椅上,纹丝不动。
这位刚登基三个月的新帝,现在脖子上正交叉横着两把利剑。
而桌前,李停正拿着玉玺慢悠悠的盖章。
次日,两道圣旨从宫中发出。
一道发去了相府,
另一道,
则发去了玉清殿。
御书房裏,顾瑾临望着门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出神。
福禄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喘,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雨下个不停,并没有停止的迹象。
过了许久,顾瑾临收回目光,目光冷冷的盯着面前尚未处理的一叠公务,随后毫无起伏的声调响起:“顺安宫,是怎麽样的?”
“陛下,顺安宫还是前朝时留下的宫殿,年久失修,墙体破损,现在并不适合入住。”福禄弯着腰在一旁冷汗直流,小心翼翼的回答。
半晌顾瑾临也没再开口,福禄又默默退回到角落。
屋檐滴滴答答淌着雨水,顾瑾临指节轻叩着桌案,一下一下。
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御书房回蕩。
顺、安、宫,
顾瑾临默念着。
顺遂平安。
哼,
多讽刺啊。
顾瑾临知道李停是什麽意思,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被他捏在手裏,连自己的心上人,他都保护不了。
而且顾瑾临清楚,软禁到顺安宫只是暂时的,李停是想要这个人的命。
因为,他害怕苏乐。
现在不杀,只是为了要挟自己这个手无实权的皇帝,让他乖乖听话。
手上的动作停了,顾瑾临想,无论如何,他要把苏乐的命,从左相手中抢回来。
雨滴坠落,砸在青石板上。
你等一等我,
苏乐,
你等等我,
我很快,接你回家。
永安十一年,顾瑾临登基,改国号为绍平。
绍平三年冬,皇上大婚,迎娶相府李家三小姐李时润为中宫皇后,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绍平四年,为时两年的边疆战乱平息,孙安大将军率二十万大军班师回朝,圣上亲迎。
顾瑾临
顾瑾临赶到时,尸体已经冷了。
他所爱的人,此刻坐在湖边那把椅子上,仿佛只是在吹吹风,与常人无异。
除了那双紧闭着的,再也睁不开的双眼。
苏乐已经死了,而他没有见到最后一眼。
雪花依旧在飘,稀稀落落的。
来的路上,顾瑾临大脑一片空白,呆愣的,无目的奔跑。
他不知道要跑向什麽地方,宫人把他引向哪,他就往哪去。
即便看到了现在这一幕,顾瑾临也没有完全接受,他像没反应过来,苏乐,怎麽就去世了。
顾瑾临不敢上前,瞅着椅子上的人,慢慢的试探走出一小步,一点一点挪到了苏乐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