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台(7)
苏乐,你到底,在期待什麽啊…
这段时间苏乐肉眼可见的憔悴下去,顾瑾临送来的补品也大都閑置,一口没动。
流云心裏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她瞧着屋内发着呆的苏乐,还是开了口:“公子。”
过了半晌,苏乐才沙哑的说:“不是说别叫我公子了,我已经配不上这个称呼了。”
流云只当没听见,接着轻声说:“公子,皇上又来了。”
听见这几个字,苏乐才像是清醒过来,骤然将手边的茶杯狠狠摔向门口,双眼通红:“叫、他、滚!”
“是。”流云连忙退出去向外面人回话。
苏乐看着地下的碎片,久久没有动作。
苏乐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半个月,某天听见外面吵吵闹闹,放下笔,愣愣的看着窗外,问流云怎麽回事,才知道顾瑾临的婚期将近。
他要成亲了。
苏乐想。
怔了半天,苏乐叹了一口气,最终对流云说:“陪我出去走走吧。”
流云应声过来,越过积了一层薄薄灰尘的矮凳,给苏乐披上了一件大氅。
苏乐瘦的厉害,厚外套一上身,他便觉得压得喘不过来气,远远看去,整个人仿佛要陷在这厚厚的外衫中了。
苏乐身上还没好,病也日渐严重,其实已经走不动几步道了,流云就在殿前不远处的小湖边上摆了把椅子,让苏乐坐这看看景,透透气。
苏乐坐在椅子上喘了一口气,缓缓转头对流云轻声说:“回去再拿一个汤婆子来吧,这个要凉了。”
流云听了,连忙点头,给苏乐拢了拢大氅,便急急回去给苏乐拿新的汤婆子暖手。
苏乐看着小姑娘离去的身影,眼眶渐渐红了。
对不起,流云,我还是失言了,我好像没办法…陪你看春天的花了…
湖面寂静无声,一丝涟漪都没有起。
苏乐靠在椅子上,闭了闭眼,这些年的时光像是走马灯一样飘过自己的眼前。
自己的父母给自己取了乐字,是希望自己的一生快快乐乐的吧。
可惜,苏乐想,自己好像辜负了他们期望,从小到大,他似乎没过过什麽好日子。
湖边是不是起了冷风,苏乐感觉自己好冷啊,他又裹了裹自己外袍。
他想老乞丐了,苏乐缩了缩自己的脖子。
他想,下辈子就和老乞丐一起呆在茅草屋裏,哪也不去。
他想,到时候不要让自己遇见顾瑾临了好不好,
他累了,
他不要继续爱了,
太苦了,
顾瑾临,我不要爱你了,太苦了…
身后宫墙外,在筹备皇上大婚事宜,人群吵闹,红绸缎挂满宫闱。
在冷寂和热闹的夹缝中,苏乐有些崩溃的捂住脸,
他满脸泪痕的又摇摇头否定自己,
可是,
我还爱你啊,
我该怎麽办…顾瑾临…
他说不爱,却又说着爱。
自己都茫然了。
天边吹来一缕风,
苏乐忽然似有所感,从手中擡头看向湖心远处。
他看见了,
他看见心裏爱着的那个顾瑾临,穿过了结冰的清逸湖,穿过了景隆末年的那场大雪,走到他身前。
苏乐嘴角勾了勾,想伸手去找他,但那手伸到半空时,却怎麽都擡不动了,无力的颓落下去…
他拖着残缺的身体,满身狼藉,在春天来临前的最后一场大雪中,找到了他丢失了三年的爱人。
这一年是绍平三年,苏乐永远停留在了十九岁。
顾瑾临
火,到处都是火。
浓墨般的黑夜被照亮,耳边是宫人的哭喊和刀剑的厮杀声。
父皇死了,母后也死了。
宫灯翻落,鲜血流满了大殿。
顾瑾临奔跑在墙边小道上,周围是护送他的内监和侍卫。
身后有隐隐约约的马蹄声追来。
宫内是不允许纵马的,但是现在这些宫规和那些被火烧塌的殿宇一样,不堪一击,无人在意。
顾瑾临紧紧捂着嘴,他知道,自己不能哭。
从密道逃出来,顾瑾临拼命朝前跑,他不知道这是哪,但是哪裏都无所谓,只要能活下来。
小小一个单薄的身影在漆黑的夜裏独自逃命,绝望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一只来自深渊的手把他拽下去,堕入无尽的噩梦中。
所有人都死了,顾瑾临看着护送自己的人一个个倒在面前,鲜血如同热油一般泼洒在地面上,触目惊心,也将顾瑾临的心烫出一个刻骨铭心的大窟窿,他们无一例外都被那双手拽了下去,顾瑾临想把他们拉回来,可是不行,他拉不动,他无法对抗,那些死去的身躯堆出了让他活下去的路,这些人推着他往前跑,他无法回头。
他只能一直跑,脚下,尸骨成山。
手上都是血,不知道是谁的,顾瑾临胡乱在衣服上擦了擦,躲进了一个小巷子裏。
极力忍着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动静,他不知道他们什麽时候会找到自己,不知道那把弑君刀什麽时候也会刺向自己,顾瑾临眨了眨眼睛望向天空,什麽也看不见。
父皇和母后为自己做的筹谋,在这突生变故的一夜裏,灰飞烟灭。
甚至连他们自己,也在今晚,彻底离开了。
静悄悄的,连野猫叫唤的动静都没有,像无数个过去的深夜裏一样,黑幕中好像什麽事都没有发生过,雪花将一切不堪都掩盖住了,眼泪静悄悄的流下,又静悄悄的干涸,顾瑾临紧紧攥着衣摆。
他才八岁,这身母亲亲手为他穿上的衣服是他剩下的仅有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