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洵幽幽道:“阿沅,花瓣压得我头疼。”
阿沅摇摇头,将他头上的花瓣逐一拣在手里,洒到外边,阖上小窗,道:“你头疼是因为喝太多酒。”
赵洵道:“难得高兴。”
他闻见阿沅身上的脂粉香气,又问道:“什么时辰了?”
“午时刚过。”阿沅道。
“你不乏么?见了半天的人。”赵洵问。
阿沅道:“不乏。”
赵洵道:“你喝酒没有?”
“喝了一巡。”阿沅道。
赵洵胳膊枕着头,闲闲问道:“七夕去绍兴看灯么?”
阿沅道:“再说罢。”
赵洵道:“不去看,可惜了,一生几度七夕?又有几度会在绍兴看灯呢?”
他说的是良辰美景,不可再来。
赵洵看她冷冷的,又道:“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只知道闷出病来。”
阿沅听他教训人,道:“你倒是什么都懂。”
赵洵道:“尚可。”
阿沅看他不像要去俞家的样子,起身要走。
厅外,陆青抹了脸、换了衣裳,寻过来,刚要迈进门,被身后一人喊住,道:“陆班主。”
陆青回头一看,只见一位年轻男子站着,白净面皮,身段风流,原是那位假陆青。
陆青冷冷道:“阁下认错人。”
那年轻男子道:“天下除了陆班主,谁能唱出这等声韵?”
陆青闻言,道:“你才是陆班主,我不是。”
那年轻男子闻言,连忙作揖赔礼道:“在下冯小山,因生计艰难,这才借了陆班主的名头,得罪之处,百死难赎。”
陆青道:“百死难赎?这等便宜话,你也就随口说说罢了。”
冯小山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地上,道:“求陆班主放冯某一条生路。”
寻常人行走江湖,被冒了名头、偷了技艺,哪有不怒的?
冯小山寻思,若陆青拆了他的台,他的戏班子上上下下几十口,吃饭都难。
不想陆青却撒手道:“我的本事在我手上,不因你学了就减损了,何况各人有各人的修行,偶尔相逢,一笑泯之,各奔前程去罢!”
冯小山得了这句,磕了三个响头,道:“多谢陆爷成全。”
陆青道:“我成全不了你,你那戏,火候差着呢!”
冯小山听了,道:“求陆爷赏饭吃。”
陆青瞪眼,道:“不赏不赏,自己琢磨去!”
冯小山跪着不肯起来,陆青头疼,道:“我有亲手写的院本三大箱,笔笔勾勒,都是苦心,给你也成,但若不向你讲清关目、情理、筋节,你拿了也是白拿!”
冯小山见机,道:“小山愿推掉戏约,赔了各家的定银,随陆班主闭关,专心学艺。”
陆青笑道:“你为了学戏,也很肯下本钱!可惜我不教徒弟,你去罢,别缠着了。”
冯小山爬起身来,心里想起江湖传闻,陆班主因见了不平之事,为人出头,连戏都不唱了。他计上心来,道:“听闻陆爷侠骨柔肠,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事?”陆青纳罕。
冯小山怕人听见,上前,附耳低声道:“我前几日,在方师爷家唱戏,到他书房候赏时,听他家小厮说了一件奇事。”
陆青看冯小山鬼鬼祟祟,道:“什么奇事?”
“衙门里的奇事,”冯小山一顿,道:“听闻扬州城美人桥下,死了一个被掏心的邵九娘。”
陆青道:“是有这一桩事。”
冯小山道:“次日午时,有人将一个彩漆拜匣,托一个乞儿放在衙门口。衙门公差开了匣,上街寻送东西的人,寻不着,门口的乞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陆青问道:“那拜匣里装着什么?”
冯小山压低声道:“人心。”
“谁的心?”陆青吃惊,问道。
冯小山道:“听闻杜知府让衙门仵作捧着那心,放进邵九娘的尸首里,大小相合,心脉切断处也相合,认准了,是邵九娘的心。”
陆青听了,不发一言。
偏厅内,阿沅听了,十分诧异。
赵洵坐起身来,朝门外道:“陆青,让冯小山进来说话。”
冯小山不提防厅里有人,吃了一惊,怕泄露消息,得罪官府。
他刚要走,陆青拽着他,笑道:“你不是要学艺?怯什么!陆爷护着你呢!”
说着,陆青拖着冯小山,进了厅里。
厅里,冯小山看见赵洵,认作这家的少东,又看他旁边坐的阿沅,不敢细看,开口给两人请了安。
赵洵道:“你说什么彩漆拜匣,有人送到衙门,装着邵九娘的心?”
冯小山看一眼陆青,陆青瞪他一眼,他不敢瞒,道:“是,小的听得真真的。”
阿沅沉思半晌,金生色那时已被捉到衙门去了,谁给衙门送的心?而送心又是何意?
威吓官府?还是助官府破案?
若是如此,那热乎乎的心,用荷叶包了也好,草纸包了也好,为何要用一个彩漆拜匣装着?
官府又为何瞒着不提?
此时,冯小山道:“那彩漆拜匣,官府也曾画出图形来,贴在城门等处,只说是失物,谁丢了,来认领,却不提装着心肝的事。”
阿沅听到这句,想起一事。
阿沅想到的,赵洵也想到的,但他看看天色,却吩咐陆青道:“时辰还早,先回筱园,叫众人都到演武场,松散松散筋骨。”
陆青心里一叹。
上回,少主让他去杭州盗金线锁子甲,也叫大伙到演武场松散筋骨来着。
他输得颜面尽失,腰椎还差点落下病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