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144)
他话音未落,倏而发觉眼前女子面色骤然发白。
“嫂嫂无事罢?”他终是心生担忧,闭了口来望她。
张居正怒视他一眼,随即伸手扶住顾清稚的肩,见她异样,虑及她风寒未愈,俯身问道:“可是哪里不适么?”
她摆手,忍下喉头涌起的一阵腥甜,强行扯出一个笑:“我没事,不过是想咳嗽罢了。”
不待二人发话,她忙抬首看向张居谦:“我想和弟弟单独说会儿话,夫君忙自己的去罢。”
“你如此我不安心。”张居正示意仆役来端药。
“我没事的。”顾清稚展唇,“我也不会责骂弟弟,你放心好了。“
候着他离去,她凝视绞着手不知所措的张居谦,轻声宽慰:“你不必紧张呀。”
“我未尝紧张。”他解释,“我是担心嫂嫂。”
“可我只担心你。”
“我好得很。”
“是么?”她抬目,“听了外界非议回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冲亲人发脾气,很好么?”
“……”
“那群人成天里就指着你兄长找不是,他做什么都是错的。”顾清稚又道,“你要是把这些流言蜚语听进耳朵里,岂不是遂了他们的愿?”
“我比不得嫂嫂坚强。”张居谦挤出一行字,齿间咯咯作响,“我耳聪目明,无法做到充耳不闻。”
顾清稚无奈,伸臂欲抚他肩又被他向后躲去,那只手便堪堪落在了半空,只得尴尬地垂下。
“那你不是存心和自己过不去么?”她叹气,将手塞回袖中,“他们言过之语说不准自己过会儿便忘得一干二净,你自个儿却是烙在心里,这又是何必呢?”
“我……我只是不愿兄长再如此固执己见,一意孤行。”张居谦道。
顾清稚笑了:“你兄长处事圆滑的时候你忘了么?他又非生来如此,何况历来有哪个宰辅能不受指责的,从来就不独他一个。”
张居谦怔忡。
兄长在任翰林抑或裕王讲官时皆人缘极好,虽仍不喜笑颜,然能从容审时度势,于各派党羽间周旋亦可全身而退。
一朝锐意改革即性情大变,不独冷面厉色,甚至苛酷急切,待凡是办事不合心意者或叱或逐,如此臣僚纵有怨气亦只得忍气吞声。
然而他却比顾清稚更早便与张居正相处于同一屋檐,目睹过兄长进士尚未及第之前神采飞扬、翩翩意气之态,虽已成过去,但他确信顾清稚并未亲历那般时刻。
“嫂嫂缘何如此了解阿兄?”张居谦蹙眉。
“你从前还说我不够了解他。”她带了两分揶揄口吻。
他一愣,嗫嚅道:“我那时还不知道,原来嫂嫂才是最懂阿兄的那个人,还是这般坚强的女子。”
“我从前也没有很坚强。”顾清稚说,“是你兄长教会的我。”
张居谦不解。
“罢了,你不会明白的。”顾清稚摇首,也不答他疑惑目光。
“嫂嫂不说,那我便不问了。”他自觉不可再打扰,弯腰告辞,“嫂嫂好生休息,不用为我挂心。”
“我送送你。”
临近卧房门槛前,绿竹随风摇曳,顾清稚停了脚步,蓦然望向他。
那眸光浅淡却坚定,令张居谦刹那为之一颤。
“毋论如何你要放心。”她低语,“有我在,不会让你兄长,也不会让我们有事的。”
“我信嫂嫂。”
“不信我,你还能相信谁?”
语罢,他的瞳孔中终于泛出了光。
第68章
深秋, 梧桐寂落,鸟雀阗静少声,唯余扑棱棱振翅的轻微响动。
顾清稚本觉身体并无大碍, 奈何张居正坚称有病便须静养,于是只得称疾在府中休息。
在家养病的日子里,申时行第一个来探望她。
本以为她会在榻上躺着,不料她虽是满面病容, 仍能披着大氅在园中闲坐,伏案写着不知甚么的稿子。
见申时行打着揖过来, 便收起纸页卷入袖中, 起身邀他在园中对弈,说如此便可不必为了礼教隔着屏风和榻上的我讲话,还不如坐下来面对面切磋一二,并称自己棋艺不精,急需来个高手求教。
申时行本以为她是谦虚,没想到三两局下来发现她这话确实很诚恳,但连输三轮也未受打击,仍兴冲冲地要求继续。
不过果然,下至中途,她便开始过问朝中近事。
诸如张居正命令工部追回各省拖欠钱粮, 将抚按名下未完事件逐一稽查, 计抚按诸臣五十六人, 未完者共二百四十一事。
“师相……是驭下过于操切了。”申时行面有犹豫,手中白子在指尖停了稍顷, 吞吐半日方开口。
这回顾清稚有意换了黑子, 视着他双目:“其实汝默心里明白,不是么?”
“明白甚么?”
她弯唇笑起来, 落下一子:“汝默莫给我装糊涂,我不信状元连这般浅显的道理也不知。”
申时行再落一子:“七娘的意思我已尽晓。”
顾清稚蹙眉,眼见着他那白子已占胜势,转动大脑又思了半日,边道着:“事欲成必须上下一心……哎呀,我要输了。”
申时行继续落子:“但朝中又有多少人与师相是一条心。”
“若能意见相合,那又何须待下操切。”棋盘中黑子已然成了败局,顾清稚懊丧垂首,“汝默赢了。”
但集.权者又有多少能不受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