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178)
本以为张相冷峻寡语,孰知出他预料,张居正眉目谦和,语气与神态皆格外温雅:“公安距我江陵咫尺之距,小友与我倒是有着同乡之谊。”
“不敢不敢,谅我兄弟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无名之辈,何敢与相公攀亲。”袁宗道惶恐,抱拳谢道。
“何须自谦。”张居正笑道,“观汝兄弟俱是聪慧有意气,举止不凡,将来必定能为荆州添光。”
“夫君这么说,他们兄弟俩只会更不好意思了,这让他们怎么接你的话。”顾清稚眨了眨眸,“三郎未与你们同来吗?”
二人一愣,袁宗道忙拱手回答:“三弟年纪尚幼,未随我们一同进京。不过娘子——”
他目露疑惑:“娘子怎知我们还有一弟?”
公安三袁,晚明文坛领袖谁能不知。
眼瞳转了转,顾清稚含糊道:“上回在江陵听闻过袁家名姓,又听说你们擅做文章,从此便记下来挥之不去了。”
“那我们兄弟三人皆需愈发勉力,否则担待不起娘子这好记性了。”到底是洒脱之人,袁宗道神清气秀,慨然而道。
正这时,有人发出惊异声:“那边在做甚?”
众人看去,只见一神婆披发散面,口中念念有词,旁边伫立一对打扮贫寒的年轻夫妇,怀中抱一婴儿,面有惨痛焦急之色。
“想是孩子生了急病,爹娘带其来寻医婆诊治。”旁人答。
这在市井间并非稀奇事,民间医者良莠不齐,加之古来传统巫医不分,许多神婆医理不明,经常不问疾病即随意下药施针,又以治病为名替病人做法。却因收费经济,便教市民深信不疑皆来求治。
顾清稚不禁蹙眉,辞别众人后快步走向那对夫妻,浅浅行了一礼。
双眸朝他们怀抱的婴儿视去,观幼子满面通红,小嘴呕吐不止,她本以为是小儿发热。不想又见他颈项强直,肢体抽搐,揣测此应为脑膜炎。
“敢问令郎何时开始有此症状?tຊ”此病却是半点也拖不得,透过嘈杂的烟火声,顾清稚提高嗓音急问。
她唤了数声,那丈夫却是漠然地瞧了她一眼,并不答话,只专注听着医婆念诵。
“娘子!”见他不理会,顾清稚焦灼走近妇人,“我乃宫中女医,能否将令郎交予我。”
兀自抽泣的妇人掀了掀眼帘,抬手扯向丈夫衣袖,以眼神询问意见。
丈夫皱目,打量她衣着清贵,料想应是出自高门之家。终是多了几分尊重,然语气仍不善:“娘子与我们素昧平生,不敢劳烦娘子。再者我们已求得医者为小儿诊治,不必再多此一举。”
虽然心中急切,顾清稚也尽量平心静气道:“令郎病势拖不得,若任由她如此耗费时间,不仅无用,对令郎也是有害无益,此刻所浪费的每一秒,皆是在折损救治令郎的最佳时机。”
妇人被她说中心思,忍不住转首试探着望向丈夫,男人亦被她的情真意切所打动,面露迟疑。
“娘子果真是女医么?”丈夫谨慎再问。
顾清稚索性自报家门:“可听得女医顾七之名?”
“识得识得。”妇人猛然又惊又喜,将她上下端详,“乡里皆言顾大夫妙手仁心,术业有专攻,今日竟能有缘得遇大夫。”
眼见生意忽然被夺,医婆顿时作色:“你这娘子好没道理,怎能争人衣食饭碗?”
顾清稚答得不卑不亢:“性命关天,敢问您的疗法能见效么?”
医婆顿然哑口无言。
顾清稚跟替人写家信的教书先生要了副纸笔,详与妇人讲解:“娘子,将此方拿去药铺,每日只需一剂,分三至四次服用,令郎境况即可有转机。因令郎身患高热,我又加了副羚羊角粉和紫雪散,务必分冲后再行饮用。”
妇人千恩万谢,顾清稚只是淡淡微笑,又放低了声音,附于她耳畔温言道:“娘子,民间神婆固然有信仰可作安慰,但若有急病不可寄希望于此,还是得寻求正经医者,否则平白拖延时机引人懊悔。”
她浑然不知街边有一对男女驻足观望,已将这厢情景纳入眼中多时。
“二哥看了这么久,要与清稚打招呼么?”严云瑶觉察兄长盯了笑眼盈盈的女子半晌,瞳中怅然若失。
严绍庭立下战功脱籍归来,多年的边地风霜硬朗了原本的清俊面庞,此刻浮上踟蹰。
“罢了,三娘一个人去罢。”
自始至终,那一身雪青素袍的男子静立顾清稚身后,观着她与那夫妇言谈,虽未曾启唇,眸中疏淡笑意从未脱离半分。
果然是她所喜爱之人。
也只有那样的人才配得上她。
严绍庭闷首苦笑,想自己一介纨绔公子,应是她最不齿的那一类人,本就不该有所交集。
可又缘何作出这番感叹。
他有何资格不甘。
摇了摇首,他将欲转身离去,却是顾清稚先唤住了他们。
“三娘!”
目光触及严云瑶身旁之人,她停顿了一瞬,随即唤他旧称,“……二郎。”
严绍庭身形晃了晃,扯唇僵硬回道:“顾娘子。”
他往她身旁视了眼,已然不见张居正身影。
顾清稚坦荡笑言:“听闻二郎在边地力战倭寇,战功显著,以前的兵书果然没有白看,我就说二郎不爱四书五经就爱习武是有用的罢?”
她语调轻快,严绍庭神色恢复了几分自然,答她:“娘子谬赞了,绍庭也是侥幸获捷,多赖将士助力,哪里是绍庭一人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