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179)
“那二郎日后还要回东南边地么?”
严绍庭道:“朝廷允准绍庭回京述职,绍庭已不胜感激,此后若再有诏命,亦在所不辞。”
“唔,那二娘怎么未与你们一道出游?”顾清稚问。
“娘子亦知内子不喜人多,眼下正在家中与幼子赏月。”
顾清稚扑哧一乐:“那二郎与三娘这么晚了还在外闲晃,这不是冷落了陆二娘?”
见严绍庭立时面露窘迫,顾清稚不再逗他,欠了欠身:“不打扰二郎和三娘游乐兴致,我暂且告辞了,你们玩得尽兴。”
待二人离开,顾清稚伸出手,紧紧抱住向她步来的男子臂弯,身子贴向他的肩膀。
“言罢了?”他问。
顾清稚一笑:“放心,和他也没甚么好讲的。”
彼时少女尚还青涩,或许曾为花阴下习剑的俊朗少年心动过一瞬。
然也只是一瞬。
那并不是她所喜欢的人。
“张先生记不记得,你刚入阁时的那年中秋,我曾送给你一只小盒子?”不愿再提及这个话题,她问。
张居正道:“是你亲手所制,并言此乃多宝盒。”
“那张先生打开过么?”顾清稚望向他眉眼。
张居正迟了迟,觉出辜负了她心意,歉道:“吏务繁忙,我未再开启过。”
“没关系。”顾清稚并不抱憾,扬唇言,“里面本来就是一些小玩意儿,张先生闲来无事可以翻一翻,权作一笑。”
话音终了,二人皆不再言语,抬眸共望天外那轮银盘。
只是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忽而,张居正视向她:“你喜欢江陵么?”
“喜欢呀。”顾清稚点头,毫不犹豫地即答,“我最喜欢江陵了。”
张居正咳了声:“我言的是地名。”
“喔。”她笑容不减,“我觉得江陵很美,有山有水,只有那样的地方才能养出张先生这样的人。”
“我们往后于江陵终老,与你共赏江陵明月,可好?”
“好呀。”
第80章
趁着天气晴好, 顾清稚邀请了袁家两兄弟来府里用日中食。
二人携了诗文登门,虽然顾清稚鉴赏能力不足,说不出具体辞藻技巧好在哪儿, 但不时冒出的夸赞仍令两兄弟欢欣之色溢于言表。
“区区拙作,能得娘子如此褒扬,小子着实惶恐。”袁宏道被夸得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
“哎呀, 惶恐甚么。”顾清稚理所应当地摊手,“我最喜欢听别人夸我, 以前刚学医时, 老师随意鼓励我的一句话都能被我记住好久,学起来就更有动力。”
袁宗道不禁笑:“那娘子适才所言也是随口一提喽?”
“哪里,对你们我是真心实意。”顾清稚忙否认。
话音未落,院外忽而走来一白袍襦裳的男子,施施然敛袖站定,从旁插言:“那为何顾娘子从未鼓励过王某?”
二袁闻声望去,虽不识来者面孔,但观出其人气度卓然不凡,起身挥动袍袖作揖:“小子见过先生,不知先生是……”
“在下苏州王凤洲。”王世贞抱臂扬笑, 自报家门。
“原来是王先生, 小子久闻大名, 今日终于有缘得见,失敬失敬。”
既然人来了, 出于礼貌也没有赶客的理, 顾清稚唤仆役奉茶进来,端一盏递去他手边。
王世贞也不生疏, 捞过那茶盏便仰脖饮入,才过喉,骤然甩手脱杯,咂舌道:“甚烫!”
顾清稚脸无表情地视着他。
王世贞接过仆役送来的帕子拭净双手,收拾罢颜面,转向两兄弟:“方才王某聆听二位小友高见,以为不尽然。”
他晾着烫伤的舌头亲自指教,袁宗道洗耳恭听:“不敢于王先生面前称高见,但能否劳烦先生将驳论详细说来?”
王世贞敛了笑容,正色道:“小友主张为文应独抒性灵,不拘格套,恰与王某观点相合,若无真情实感,文章则只重语言说理,落了虚假俗套。”
“只是——”他话锋一转,拎起眼尾开启批驳,“小友反对王某摹拟汉唐之论,亦不喜复古之说,而王某却以为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若抛却旧朝诗文精髓全然率性而作,则又将格律、韵调置于何处?”
袁宏道年纪虽小,头脑已很有主张,当即开口回言:“做文章怎可固守俗见,一味摹拟汉唐古文,那岂非故步自封?”
“小友此言有失偏颇,盛唐之诗力沉而雄,意融而无迹,若不多加蹈习,徒自高举而阔视,做出的诗文便犹如歌之无声,目之无色。”
他侃侃而谈,袁宏道却是不服:“小子以为汉唐自然值得效仿,但正是那多变之创作手法才是后人学习模板,否则做诗文流于形式,便无法起到言志抒情的作用。”
“娘子,可要再煮一壶茶?”饶儿趋过来,附耳悄声问顾清稚,双眸为难地环视这争论不休的两派,“婢子瞧客人们也该舌燥了。”
顾清稚抚了抚鼻尖:"是该添茶了。”
她虽然全程不发一语,心里却在不停盘算。
指尖抵住下颌细数,她意识到与自己吃过饭乃tຊ至对过饮的文人已有不少。
光是此刻自家的小庭院里,就已经坐了晚明两代文学家代表,虽说自己语文水平不甚高,但这并不妨碍她享受这种坐在中间被才华碾压的感觉。
徐阶挨个招待门下几千学生的快乐她虽无机会体验,却也能略微感受一二,果然看他们高谈阔论自己也能学到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