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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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延平、建宁、邵武、泉州、汀州等府皆已改行条鞭,进度已然为各省之冠。”
文渊阁内,申时行将福建巡抚庞尚鹏上报的题本呈递予张居正过目。
庞尚鹏乃一条鞭法最坚定的推行者,张居正将他起用于废籍,到任后即酌令条鞭,通行全省,郡县均谨慎遵奉。
由表入里,以户为计算单位,以一年为时限,以银两为本位,由官负责收解,此即为一条鞭法的精粹。
依照张居正的设想,该法可按田计算负担,将赋役合为一编,由此简化百姓交税手续,也便利于官府赋税征输。
基本上将本色转为折色,促进国家财政从粮本位向银本位的过渡,而且将力差改为银差,一切正杂徭役均由官府雇役担任,无疑是对现行两税法与徭役制度的冲击。
此法甫一面世即遭多人反对,因而于嘉靖、隆庆年间俱实施了一段时日被叫停,张居正下令推行时,吏部侍郎杨巍便称条鞭“徒利士大夫,而害于小民”,地方豪强、保守官僚也为此对峙不下。
但张居正力排众议,由福建率先试点,如今湖广、北直隶、山东、江西、河南、陕西等地陆续通行各州县,几无处不条鞭,正是改革如火如荼之时。
张四维将一卷诏旨拟罢,见他将庞尚鹏的奏疏一一览过,又提笔批答,才欲踏出阁外,陡然被他自背后唤住。
“张子维。”
“元辅有何指示?”张四维回转身,揖首问。
张居正冷冷视他,目有厉色:“王用汲削职之诏可是你所拟?”
张四维低首:“正是。莫非不合元辅心意?”
王用汲上疏怒劾宰辅任人唯亲,相权直逼皇权,威望甚或足可取而代之。
若是旁的罪名,张居正皆可宽宥,偏这指控触及到他推行新政的核心,他能朝下令而夕奉行,皆是凭靠这凌驾于内阁之上的近乎摄政之权,王用汲的诘难自然令他忍无可忍。
“我实不知子维从轻发落是何意。”张四维近来拟旨常曲解他意图,张居正已不愿假以辞色,紧攥奏疏愠怒相对,“你若有致仕之心,大可上疏陛下乞归蒲州,我定一力成全。”
“师相。”申时行见阁中气氛僵硬,忙捧着一叠折子步来,“潘季驯又来为疏浚河道请批钱粮,时行不知如何回复,还请师相裁夺。”
瞥着张居正蘸墨书写私函,申时行扫了沉默的张四维一眼。
张四维偏过身去,甩动袍角,一语不发回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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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好力度,双足微微打开,像这样保持手臂稳定,让你的短箭按抛物线扔进去,多练会儿准确度就能提高。”
张居正步入庭院内时,恰逢顾清稚在教张敬修投壶。天色已暗,月光尚还晰亮,家仆于旁边点了一排蜡烛tຊ,暂且足供照明。
疲惫身躯终于在此一方安宁之地得到喘息,他放轻脚步踱去一侧,于角落处旁观妻儿。
男孩显然听不大明白,眨巴着懵懂大眼问道:“阿娘,何为抛物线?”
“……呃,”顾清稚踟蹰,想了想及时作出解释,“便是你抛掷一样物什时,它在空中滑过的轨迹。”
“噢。”张敬修若有所悟,将那支小箭塞进顾清稚手中。
“阿娘能不能演示一次再予我瞧瞧?”他面露期待。
顾清稚欣然答应,卷起袖口,从儿子小手里接过短箭攥于掌间。她对准目标将欲掷出,手腕却不由自主地发起颤。
“紧张了。”顾清稚抱歉地牵了牵唇角,放弃在他面前展示最擅长的投壶,笑眯眯道,“今天阿娘不在状态,下回再教你。”
“呀,你爹回家了。”闻听后方有脚步声走近,她蓦然回首,拍了拍张敬修的肩。
“爹爹。”孩童亦转过身,乖巧唤。
“用过晡食了?”张居正垂眸望他。
“两刻前便同阿娘一块儿用过了。”他脆生生答,“爹爹吃了么?”
张居正颔首。
“你想来与小修投壶么?”顾清稚退往一旁,有意将空地让予父子俩,“他已经掌握了要领,比原先会玩许多了,张先生不如陪他玩两局。”
张居正本不爱于此道上钻研,但也未尝不予以包容,见张敬修眸中既含拘谨,又隐约透出与父亲游戏的期待,不禁微笑。
他挽袖,取了一支箭杆,集中心力屏息凝神,只眨眸一瞬间,那箭已然稳稳落入壶中。
“爹真厉害!”张敬修由衷鼓掌,不吝啬对父亲的夸赞,“还有甚么是爹不会的。”
顾清稚含笑伫立一旁,惊觉敬修已长至张居正的胸口处,心下感叹孩子果然长大了。
她走上前去,捏着帕子为张敬修拭去额头微汗,揉了揉他的面颊:“玩累了么?”
他点头:“是有些累了。”
望了眼父亲面色,复又自觉添了一句:“那我先去读会儿书。”
他拔足刚要走,张居正蓦地抛出问题,生生将他脚步顿在原地:“最近《礼记》读至了哪章?”
张敬修当即低首答:“回爹爹的话,还有两章就能将这本书习读罢了。”
“师傅怎么说?”
“师傅夸我学得认真。”张敬修向来乖巧诚实,不用担心他会虚言,“他还说我很用功,将来科举一定能中二甲之上。”
他虽非颖悟绝伦的天才神童,但论刻苦勤勉与沉着懂事,已不知教多少客人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