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182)
无论读书起居,俱毋须张居正牵念,然而纵事务繁忙无法时时过问,亦不放松严格要求他的机会。
眼见张居正启又欲考问儿子功课,顾清稚抢先截下话头替儿子解围,笑嘻嘻道:“既然如此,那我得好好考考你。”
“走,咱们回屋去问。”她搂住敬修的脖颈,半推半拽拉着他离去。
张居正注视妻儿远去的背影,待消失不见重又踱向书房,继续写就白日未完成的书信。
一更滴漏忽响,窗扉外骤起淅沥小雨,白日的倦怠此刻再度涌入脑海,他搁下笔,起身推门踱步。
走至檐下,平和的雨声恬然拍打着耳畔,张居正抬首望向漆黑夜空沉思,将一身疲累于安静中散去。
倏而,一前所未有的绿色球状物什映入眼帘,其后跟一光点,从雾蒙蒙的雨中缓缓升起飘至半空。
他下意识欲唤顾清稚共观:“七娘。”
“哇——”不防顾清稚已出现在他身旁,惊喜地喊了声。
她眸中难掩兴奋,指向那道明月般的光芒:“张先生,那是球状闪电!”
这光飞越过他们的宅邸,继而又坠入水缸之中,最后消失不见。
顾清稚足足盯了一刻钟,仍是意犹未尽,摇头表示遗憾:“若是再长些便好了。”
张居正视她,将方才那话题接续:”七娘,何为球状闪电?”
她眨了眨眼:“就是它的名字呀,这是一种难得一见的自然奇观,张先生不知道也很正常。”
她总是有无限的奇思妙想,又能将诸多怪谈异事脱口而出,有些甚至是他闻所未闻。
张居正望着她灿然微笑的面庞,瞳孔落入恍惚,犹如那小雨初停的朦胧夜色。
有她在身侧并肩共赏,本身便比那奇观更令他萦怀。
他这么想着,夜风吹乱发梢,拂起了静立檐下的二人衣袍。
第81章
十一月, 天降异象,依旧例,朝堂四品以上京官应当上疏自陈罪过。
张四维亦呈递《星变自陈疏》, 称天有异变当降罪于三公,请求特赐罢免。这本就是例行公事,他也并不以此为意。
始料未及的是,隔日皇帝降诏, 借坡下驴允准了他致仕之请。
张四维愕然不已。
当年张居正可以越过有司私荐他入阁,如今更不妨通过皇帝之意将他逐出, 恰好御史张楚城以“邪僻”为由上奏弹劾, 这正好成了他的罪名。
他到底是错了。
他以为张居正非他不可,也或许是后者对他一贯以来的倚重,给他造成了张居正对自己深信不疑的假象。
然而蛰伏忍耐了这许久,一朝前功尽弃,他怎愿甘心。
他当即请求御前奏对向皇帝讨要说法,而朱翊钧只是端坐龙椅,掀了掀眼:“张卿劳苦功高,闻得爱卿素患腿疾不堪重负,朕心不忍,特准爱卿回乡将养。”
张四维以谦恭语气反驳:“臣虽有小疾, 此心只愿侍奉陛下, 鞠躬尽瘁而已。”
朱翊钧对他的忠心表示了肯定, 但也未曾松口,只抬了抬眉答:“张卿诚意朕已尽知, 朕自会遣礼部慰劳张卿便了。”
话已说绝。
张四维僵冷着支起身躯, 谢恩退出殿外。
君王厌弃只在转瞬之间,他昨日可以钦赐“一德和衷”的手书以示嘉奖, 今日自也可以将他所得到的一切剥夺。
自古帝王刻薄寡恩,他早该有所预料。
归家后,一干学生下僚皆聚集大门口,面上尽现义愤填膺。
“相公勤勤恳恳恪尽职守,孰料一朝遭黜,我等实为相公抱憾。”门生凑附近前,打抱不平道。
张四维深吐一息,眉心紧拧:“此事无干诸公,皆怨张某办事不力触怒元辅,落此结局,张某心服口服。”
才欲踏足进府,身后传来一阵车轮停驻之声。
“子维。”女子快步下车,眸光灵动。
张四维唇畔一滞,半晌方动了动:“辛劳顾娘子特意来瞧四维的笑话。”
那双瞳眸却不见幸灾乐祸之态,注视他的脸庞唯余沉静:“子维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又何必惺惺作假。张四维心底冷笑,扬手请她入内。
“子维此去蒲州,望一路平安。”启唇打破沉默,顾清稚道。
“……”他向那张苍白纤细的面容视了眼,“娘子也当保重。”
顾清稚微笑:“子维客套了。”
“娘子亦客套。”
短暂的沉默。
她重又望向他:“子维心里应是恼恨我们的罢。”
我何来恨你。张四维心道,口中答:“娘子说笑了,四维得以自翰林跃居相位,皆是蒙元辅拔擢,谈何恼恨。”
“是么?”顾清稚定定视他,语调轻缓,吐出词句却令他惊愕,“那子维在信中写了些甚么?”
语毕,冷汗骤然涔涔而落,目中诧异险些喷薄。
“一世被其欺”、“狡悖”、“俭壬败类”,“数十年扫荡而坏乱”,尽出自他满腹怨恨之笔,他甚至于予旁人的书信中贬斥那人为“熙丰妖孽”,暗地里将那人驳得一文不值。
只是这些隐秘之语,缘何她能得知?
他掐住袖中掌心,敛去震意,强自镇定地接住她目光:“恕四维不知顾娘子在言甚么。”
“子维恨意为何如此之深?”顾清稚直截了当问。
张四维自齿缝中挤出话音:“娘子如今问这些还有何用?四维亦有疑惑,娘子又为何厌恶四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