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明月画心头(187)
他已经忍不住奔向那人并当着那人的面亲口承认,他错了,他大错特错。
“祁二公子,”孟寰凑近了祁禛之,一笑,“在通天山剿匪后,在你们即将离开天轸要塞时,他亲口告诉我,那毒,是敦王殿下亲自灌进他嘴里的。”
祁禛之倏然一震。
“现在,敦王就要杀入京梁城了。”孟寰轻声说。
千里之外的人难以抑制地牵动了祁禛之的心,他意识到,自己头皮发紧,心跳如雷,浑身上下似乎都在叫嚣着即刻拔军起行,回援京师,挡住金央,救下傅徵。
然而,千里之外的自己却只能强装镇定地站起身,对孟寰道:“明日,明日吴瑛会带着十三营在此时会和,待等十三营抵达,我们就要南下了,少帅,我准备把你留在这里。”
孟寰还沉浸在方才的自得中,此时刚一听到这话,不由一愣:“把我留在这里?为什么?”
祁禛之忍下起伏的思绪,认真道:“之前我说了,贺兰铁铮不会坐视高车侵吞中原不理的,他很快就要趁此机会,转攻金央。到时候,驻守在北翟、冠玉一代的高车诸部肯定会回援,我给你留两千人,到时候,你替我把那些准备回援王都的高车人堵死在北翟境内。若是事成,或许……能平营中将士们的怨愤之情。”
孟寰抿了抿嘴,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应下祁禛之的要求。
“这是军令,不是商量。”祁禛之打断了孟寰的迟疑不决,他站起身,拿过地形图,铺展在了孟寰面前,“少帅,围剿……总知道该怎么打吧?”
孟寰不说话。
祁禛之笑了笑,友善地说:“三面包抄,一面打援,千万记着,不能漏掉一处。”
孟寰终于忍不住了,他皱着眉道:“我知道该如何围剿。”
祁禛之失笑:“少帅不是没有打过胜仗,少帅只不过是……需要别人告诉你,该如何打胜仗,对吗?”
孟寰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祁禛之说得对。
他从来都不是将帅之才,他至今依旧是傅徵帐下的一个小兵罢了,一个只会听令行事但武艺超群的小兵。
“少帅,”祁禛之却依旧客客气气地叫道,他说,“明日南下,我不会让傅召元再受任何欺侮了。”
“咚”的一声,谢悬按着傅徵的肩膀,把人狠狠砸在了短榻上。
傅徵脚下打滑,额头正磕在榻边的木几下。他咳出两口血,挣扎了几下,最终无力地软倒了下去。
严珍低着头,扶着剑,跟在谢悬身边,用余光去看狼狈不堪的傅徵。
当然,谢悬此时也一样狼狈。
他发丝凌乱,满头满脸都是血,身上玄色龙袍污乱不堪,胸口的衣衫破得能看见里面的襟子。
——这是个刚死过两次的人。
“陛下!”正这时,禁军中天龙卫中郎将赶来禀报,“陛下,正德门外的金央大军已退至对岸了!”
隔着一道屏风,外面的人谁也不知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天龙卫将军高声道:“陛下,守城的将士们都在问,傅将军如今在何处,末将该如何回答?”
谢悬背着手,眼神冷漠地看着昏过去的傅徵,沉声道:“就说大司马重伤起不了身,让他们不必请示了。”
天龙卫中郎将迟疑了一下,还是应道:“末将明白。”
等这人走了,谢悬扫了立在一侧的严珍一眼:“出去守着。”
严珍站着没动。
谢悬看向他:“怎么?你是救下了朕的功臣,难道现在连你也要为这刺王杀驾的逆贼说情?”
严珍立刻单膝跪地一抱拳:“末将不敢,末将只是……只是身无长处,若是守城之战没有傅将军坐镇,末将怕等明日敌军再来时,会失了先机。”
“若是敌军再来时尔等失了先机,那只能说明你们废物。”谢悬弯下腰,解开了傅徵的衣裳,“严统领,你还要在这里守着吗?”
严珍一滞,匆匆低下头起身离开。
这日飞霜殿内彻夜秉烛,傅徵昏昏醒醒数次,数次之间只觉自己置身于九重地狱。
他本没有力气挣扎,可前一日服下的化骨丸却又偏偏提着他的精神,让他时不时从痛苦中恢复神智。
直到清晨天微亮时,傅徵才算彻底昏了过去。待他再睁开眼睛,已是傍晚时分了。
“召元?”钟老夫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傅徵艰难地侧过身,看到了手中拿着绢布正在为自己擦拭脸颊的师娘。
“好些了吗?”钟老夫人问道。
傅徵点了点头,他本想张嘴说话,可嗓子又哑得厉害,以致连气声都很难发出。
“好好躺着吧,师娘在呢。”钟老夫人说道。
傅徵却不依不饶地要支起身,钟老夫人赶紧按住他:“千万别再动了,你右侧肋骨折断,伤到了肺腑,又激起了旧伤,须得静卧休养。”
傅徵咳了几声,拉着钟老夫人不肯放手。
钟老夫人只得说道:“金央人退去了对岸,今日相安无事,没有急报传来,我晌午时分出宫去过一趟司徒府,正遇上了吴司徒家的小公子,那孩子说,城内世家子弟都拿起了刀剑,和他们一起登上城楼保卫京师呢。”
傅徵听了这话,才稍稍安定下来。
钟老夫人叹了口气,扶着傅徵重新躺下。
过了半晌,傅徵又在钟老夫人的手心写道:“谢青极呢?”
钟老夫人眼神微微一闪,偏头看向了守在两侧的宫女,随后回答:“陛下随严统领巡城去了。”
傅徵这才缓缓阖上了眼睛。
钟老夫人为他拉起了被子:“不必担心,师娘一直都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