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殓(133)
“老来得子,受不了这打击。”
蒲炀微微点了下头,垂眼仔细打量着这位死者。
福禄寿端着一个装满水的盆进来,没先动,靠在蒲炀旁边问他:
“这死状,不像是暴毙家中啊。”
死者身上的一片伤,倒像是从什么地方摔下来刮蹭到的,虽不致命,模样也足够吓人了。
蒲炀将目光从死者血肉模糊的脚上收回,问女人:
“他叫什么?”
“尼路,”女人梗着头一动不动,像是不敢低头下望一望,“刚满二十三岁。”
她不知想到什么,情绪也上来了,眼眶湿润,抬手用袖子擦着眼睛,声音也哽咽起来:
“我早就跟妈说了,这次不能让他出去,妈偏不听,这下好了,果然还是出事了……”
果然?
这听起来倒像是早有预料的样子。
福禄寿探出半边身子问她:
“你们知道尼路这次出去要出事?”
女人闻言,只深深叹了口气。
蒲炀递给她几张纸巾,见女人一边垂头抹泪,一边回忆道:
“尼路高中就辍学了,后面跟在家里混了几年,我和妹妹看不下去,就让他去上班,谁知道他就去了个什么观,还捧了座佛像回来,那东西谁也碰不得,他还整天念念有词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他瘦了很多,像被什么东西吸了精气一样,妈带他去算了几次命,算命先生都说他身上有脏东西,还劝他最近不要出门。”
“上个月他才出去了一次,昨天又要出去,我就觉得不是个好预兆,结果……果不其然……人就没了。”
对面的两个人沉默着听完,蒲炀先开口问女人:
“你母亲说尼路是去的玉霖山?”
“对,玉霖山,尼路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蒲炀颔首:
“晚上回的?”
女人也点头:“我记得那时候应该是凌晨一两点钟的样子,我还起来给他煮了碗面。”
“那就奇怪了,”蒲炀浅淡的目光与女人的相接,眼睛里闪过一丝审视,嘴角平直,询问道,“玉霖山位于我国西部边界,哪怕是坐飞机,最晚的一班飞机也在中午,他是怎么在凌晨回来的?”
“还有,”蒲炀低头,像扫视任何一具平常的尸/体一样,目光从尼路额间的红痣一路向下,毫无感情地落在那双脚上。
他心想,这双脚的主人,应该走过很远的路。
蒲炀抬头看向女人,直白开口:
“伤痕累累、暴毙家中,这样的死状,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女人被他这骤然的发问问得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将声音放低了些,说:
“妈不让。”
“她原先去算命的时候说了,命中无子,有尼路算是……意外之喜,若是折了,那是天命。”
她一堆话说得云里雾里的,蒲炀猜到女人大概隐瞒了些东西,但他也没再过问,做这行的,什么奇葩都见过了,这也不足为奇。
至于尼路……
“你们有做遗体修复的打算吗?”蒲炀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问她。
福禄寿赶紧递了张单子过来:
“面部修复,全身修复,价格这上面都有,质量保证,这个您放心。”
女人没接。
她盯着那张单子看了好几眼,头依然不敢往尼路那儿扭一下,像是在惧怕什么东西一样,最后连手都没抬,只说:
“妈的意思是尽早下葬,您这边骨灰盒棺材什么的就随意,老人年纪大了,我怕再拖她受不了。”
蒲炀点头,按了下福禄寿的手,示意他收回去。
“可以,那我们今天把他送到殡仪馆,赶在下午就能火化,其他东西电话联系就行。”
福禄寿把女人拉到一旁,关上了大厅的门,将看热闹的人统统锁在门外,对她一一解释道。
蒲炀则拿湿毛巾过了手,站在尸/体面前,背脊微弯,双手合十,淡淡作了个揖。
香烛徐徐燃着,蒲眼双目微阂,心中默念。
……
桥归桥,路归路,黄泉路上莫停留,三生石前许尽来时愿,苦难皆忘,只求——
“一路走好。”
回去的路上福禄寿一边看手机回消息,一边和蒲炀唠嗑,说到死相颇为奇怪的尼路,也没顾忌人就在遗体车上躺着。
“老大你说,那尼路到底是怎么死的?”
福禄寿手撑在车檐上,细细琢磨着:
“肯定不是自杀,他杀也不像,那个红痣你看见没,好特——”
被蒲炀眼锋一扫,福禄寿弱弱地将脏话憋了回去,接着道:
“看着真挺诡异的,让人心底发凉。”
蒲炀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扫了眼后视镜,回了句:
“这么喜欢破案当警察去。”
“这状况,要警察没用吧,我估计又是个什么煞物,”现在的福禄寿心态已经锻炼得相当好,用他自己的话说是闻煞如饮水——见怪不怪了。
他兴致冲冲地转头看蒲炀,不过脑子地问了句:
“你说这个案子会不会又是你接,就和那个夏莱的案子一样。”
正好红灯,金杯停在路口,蒲炀却还盯着左边的后视镜,声音冷淡下来,叫了声福禄寿的名字。
“我已经快半年没接过案子了。”
蒲炀的语气很平常,像是在聊今天是什么天气一样,似乎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话刚出口的福禄寿就已经后悔了,他不该问的。
这个问题在蒲炀这里应该属于禁忌,是应该和其他的人啊事啊,一起埋进土里永不见天日的陈年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