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动物园(45)
“你不是说今天来吗?”
“是啊,”周岁安特无辜,“不来了吗?”
“我记得首趟车6点才有。5个小时,怎么说也该到中午。”
“哎,我非要坐火车,不能选择更快一点的?”
“啊,飞机?岂不是刚升空就要降落。”
“差不多吧,那感觉还不错。”
“好吧。”
“怎么,要挂电话?别小气了,跟我聊聊,话费我给你报销。我可是一个礼拜没跟你说过一句话。”
……
静好把手机挂了。
脑子疼了起来。有些事情她不想去想,可是那晚的事,像个漩涡一样不由自主地让她往里面旋。若说钟羽是那个人,那么钥匙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周岁安亲自交给他的。他怎么会认识钟羽?又因何会眼睁睁容忍他伤害她?
周岁安这么多年深情不改,有几分痴,几分责,几分悔?
记忆像潮水一样远远退去。回到那个清涩年华。
高中的时候,她记得自己对周岁安是有一份朦胧的喜欢的。
父母吵架。夹棍带棒,指桑骂槐,夹杂坊间最粗鄙的脏话。逼得她有家归不得。
尤其是周末,学校不允许住宿,她只好一而再地流浪。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感觉似乎有人在跟踪她。起先她有点慌。后来就坦然了,那个人没有恶意,就是远远地随着她,直到她进入院子。
她非常好奇,他是谁呢?
也因为非常好奇,她不愿意知道。
她希望延宕那份秘密的快乐。不想让光天化日的名字冲散那份快乐。
她表达快乐的方式,就是会冷不丁地跳起来,够一下马路边树木下垂的枝条,或者与公交车比赛赛跑。她知道她跑的时候,那个人也在跑。有时候她猛然停下,他都有点收手不及,有次,居然一头栽倒在地。
她暗暗笑。但是依旧没有回头。
后来她慢慢清晰,是岁安。
因为很多次,她捉弄了他,回到他们院里,他总会出现。她估计着,他是从后门抄过来的,而且他有自行车。
她跟他笑笑。
他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午夜有凶铃。
后来,他还专门买了贞子的头套,从垃圾箱后跳出来吓她,“看你还乱跑。”在她看来,必是因为他今天被她使计摔了交而报复她。
有个人这样不动声色地保护她,并体贴地给她安全自足的空间,她非常感激。
周岁安就这样进了她的心里。
当然了,在学校,周岁安除了成绩不怎么样,也算是出类拔萃的,长得帅,家境好,体育项目很棒,每次篮球比赛,女学生把场地围得满满的,专给他一个人加油。
他感觉超级好,当时留了个流川枫的发型,时不时甩一下,冷冷一瞥,搞得很酷的样子。
“你喜欢周岁安吗?”同桌小潮问过她。
“受不了他耍酷。”静好说。是这样,她以为岁安如果再沉稳一点,别这么花蝴蝶一样扫来扫去,大概更好一点。
她喜欢的他,永远是午夜的男孩。
默不作声的在她后头。像影子一样忠诚。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
在夜里,她感觉心是安宁的,快乐的。她与他在作着无声的交流。如此丰富。也因此,她像上了瘾一样,在非周末的时间也出来溜达。
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成绩节节败退。不过那时候,成绩对她来说,忽然变得可有可无,爸爸是名教授,尚且如此。上名牌大学又能怎么样?
有时候,高尚的人尚不及城市角落里的乞丐。
她就见过一个乞丐或者流浪汉。呕吐之后,还能把秽物收拾进垃圾箱。
那个乞丐,她再没见。却总是想起来。就跟她隔了30米的距离坐着。
偶尔想起,还会觉得很像几米《向左走,向右走》里面的男女主人公。
岁安喜欢骑车带她吃“和记”。
云吞面、虾饺、风爪,是他们的老三样。吃不厌。
午夜的和记,没有多少人流,灯光只开一半,他们偏爱在明暗交界处饮食。岁安吃得少,多半托着腮看她。
她埋头吃,不是很饿,是受不了他这么看。又觉得有点虚荣的欢喜。
岁安是学校女生的梦中情人,她知道自己也还过得去,但是未必就能在学校排上花魁的位置。他们学校,盛产校花,据说毕业后分散到各个大学,绝大多数都能做花。
“你睫毛最好看。”岁安说。比画着,“卷卷的,俏俏的,尤其是这样垂着的时候,感觉眼睛那一泓水分外神秘。”
她抬头,想瞪他一眼,但是,看着他明明登徒子但是又蛊惑的脸,就咽住了话。
“静静,能让我摸一下吗?”
她轻轻恩了下。闭上眼。他伸手过来,丁冬弹钢琴一样触过那排扇子。然后手很无赖地停在她脸上。
“你的皮肤真好。吹弹可破。我想吹,又害怕破。”
她没有动,脸上有微微的痒,是年少时的心动。
“岁安,你爸和你妈吵架吗?”
“也吵。怎么了?哦静静,我们不会的。我会永远永远地让着你。你指鹿为马我也乐得奉承。”
少年时候的爱很容易就承诺。但确实,敢承诺的爱才是最勇敢最纯粹的。哪怕将来担负不起。至少那一刻,他们是真诚的。成年人的爱情虚与委蛇,见风使舵,利益与欲望纠缠,没有责任与承诺,不过游戏一场。
那次,吃完夜宵。岁安驮着静好回去。途中忽然停了下来。
旁边一丛蔷薇挂在栏杆上,花团紧簇的样子。月亮是一牙,薄薄的,纸一样,却很娇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