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向西(28)
吴崇礼看得稀奇:“不疼吗?”
“回头人的伴侣吴少爷,怕疼不是男人。”男娃娃的阿爸恭敬行礼。
男娃娃笑得欢快:“阿爸说康朗依杰调配的颜色里都加了药,不疼。”
康朗依杰打他一巴掌:“憨娃娃,回去不能沾水可晓得?十天后再来。”
“晓得,晓得。”
待那父子俩走了,吴崇礼突发奇想:“给我也文一个。”
康朗依杰似乎没听着,摆出药篮子,招呼吴崇礼坐下。
摆夷医术重在推拿和草药,吴崇礼却怕推拿。
康朗依杰不比刀昭罕,刀昭罕下手揉搓为主,揉得人缠绵起意还能乘机干点别的事,康朗依杰出手却是要让你骨头错位般下力。吴公子当然晓得这样于身体才好,但他从来是“且乐身前一杯酒”,想方设法要逃过推拿。
他不愿意坐下“受刑”,围着康朗依杰转了几圈,且跳且笑:“你看,我没事了。”
康朗依杰见他眉间春色盎然,晓得“头人夫夫“又行好事了,只不过人已恢复得七七八八,自己也不好再置喙,见他怕推拿,也就不强求,只恶作剧地给他汤药里添上两味清心泻火的苦藤。
日子就这般随着连绵的雨水哗啦啦溜来又溜走。
这天刀昭罕从勐达回来,带来一个好消息:滇缅路即将全线贯通。
吴崇礼且不信:“真的要修完了?”
刀昭罕笑:“是啊,你修的路,完工了!”
“完工了,完工了!”吴崇礼喜得团团转,揪着刀昭罕闹,“晚上加菜,我们喝酒庆祝。岩吞,岩吞!”
刀昭罕忙制止他:“瓦期不能庆祝。”
“那怎么办?”
岩吞匆匆上来,见头人和吴少爷面面相觑,自己也挠头,迟疑地问:“吴少爷?”
刀昭罕摆手:“让厨房加几个菜,这几天你们跟着我奔波也辛苦,饭后回家去休息两晚。”
晚饭一吃完,吴崇礼就慈父心肠地吩咐玉蒽早睡早起。
玉蒽说天还亮的,热气也没消,怎么睡得着?吴叔叔说那你就织布去绣花去。
武士们知情识趣,赶紧起身告辞。刀昭罕点头,放武士们离开。
管家等人明白了,今晚,有事无事都别去打扰“早睡”的头人。
完成清场工作,吴崇礼拉着刀昭罕蹿回竹楼,先把四方竹帘放下,贼眉鼠眼搬出干巴、爆米花、绿心豆,最后居然还抱出两坛米酒。
刀昭罕失笑:“你什么时候弄的这些?”
“酒是早就藏好的。你们摆夷人喝酒有讲究,这个日子喝不得那个时辰不能喝,我干脆自己藏两坛,想什么时候整就什么时候整。”
先把酒碗满上。
吴崇礼端起碗要说话,嘴张了几次,眼里却闪出泪花,他撩起竹帘把酒泼到楼下:“我的这碗酒,祭奠为修路捐躯的技术员和工程师。”
刀昭罕也把自己的酒泼出去:“这碗酒,祭奠我的属民。”
吴崇礼转回头抹把脸:“好吧,既然是庆祝,我们要高兴些。能唱歌吗?”
“小声些。”
“唱什么呢?”
刀昭罕挑了挑眉,觉得吴崇礼有点喜欢得语无伦次了,且不理他,盘腿坐下来再斟两碗酒:“这一碗,敬勐达大佛爷。”
“且住,应该先敬蒋委员长或龙主席。”吴崇礼看清刀昭罕面色,忙妥协,“呃,其实他们都没亲自抡锄头,今晚庆祝只限出了苦力的可好?这碗酒敬段纬段叔叔。说来要不是段叔叔收留我,我且不能来摆夷,也不能在这里偷酒给你喝啊,敬他,就敬他!”
吴少爷一撒娇刀头人就没法,于是点头:“好,敬段处长。”
“我干了,你随意。”吴崇礼吱溜灌下酒,再自己倒满碗,“这碗谢干崖土司、勐达土司及所有支持我们修路的土司。”
“好,”刀昭罕再抿一口,“下一碗你敬谁?”
“敬我们支队的总工。”吴崇礼前段时间体弱,自己给自己下了禁酒令,如今有机会喝酒,敬这位那位都是由头,只图找个名目先干几碗。
他干一碗,刀昭罕只抿两口,不知不觉地后者也灌了两碗下去。
一圈酒敬下来,实在找不出人来敬了,吴崇礼哈口酒气,端起碗笑意盈盈:“这碗,敬你。一敬大头人忠肝义胆勉力修路,二敬刀昭罕胸襟开阔不计前嫌,三谢昭罕兄言而有信照顾小弟。三敬,我干三碗。”
“那我得陪一碗。”刀昭罕忍住笑,一口气干了。
“爽快!”吴崇礼拍手大笑,忽然警醒,忙捂住嘴做个“嘘”,然后殷勤地斟酒。
刀昭罕嚼两颗绿心豆,等着酒劲慢慢晕开。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吴崇礼点亮油灯,小心端到窗下,以免灯光把人影投到竹帘上。
看着小媳妇般忙碌的吴公子,刀头人心底柔情满怀。有知心的太太,有听话的姑娘,这家啊,比任何贵族家都不差。
人生得意,夫复何求?
刀头人看着灯光暗自得意,吴崇礼也在灯光中浮思联翩。
说好不伤感,想想那条穿梭于怒水高岭密林中的宽敞大路,莫名的就要落泪。那条用手指抠出来的路,是吴公子二十一年生命里,参与过的最实在的事,值得铭记一辈子,值得浮一大白,值得大醉一场。
惜无劲酒,无劲酒!
虽然康朗依杰对吴崇礼要文身的请求以微笑拒绝,然则吴少爷可不轻易死心,逮个浓情蜜意的机会跟刀昭罕念叨。
“踩龙虎威风,我要;有刺虎也不错,我要;孔雀莲花也要,红色绿色这样子搭配太鲜艳了,漂亮。” 他细细抚摸着刀昭罕的文身,一点一点舔过去,爱慕不住,“还有什么漂亮的纹样?花头虎方头方脑的,我可不爱;巴利文符咒也算了,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