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裡流出来的,当然止不住。
他好像忘瞭我现在的身体不比年少时强健,根本经不起他这样折腾。
经过这次,我怕是又要少活几天。
后半夜我发起高烧,烧得人事不省。
顾伯驹派人请来御医,我在昏睡中挨瞭十几针,又被灌下一碗苦药。
好苦,苦得我想呕。
我分神想顾伯驹果然今时不同往日,御医随请随到,不用他像十年前那样冒死硬闯皇宫。
十年,让顾伯驹从青涩的少年将军变成如今战功赫赫的万军统帅,除瞭龙椅上那位,恐怕他现在谁也不放在眼裡。
记得有一次争吵,他在气头上口不择言,说:“像我这样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你有什麽不知足的?”
我被他气得头昏,当即驳斥道:“都是男人,凭什麽隻有你三妻四妾!我也娶一个王妃,再娶十个八个侧王妃!”
顾伯驹怒道:“你敢!”
我冷笑:“你敢我就敢。”
他攥紧拳头又落下,半晌拂袖而去。
我知道顾伯驹是个脾气很坏的人。小时候顽劣调皮,长大桀骜不驯,隻有近些年随著年岁增长,勉强能装出几分纯善模样。
但他从来没有对我动过手,在我面前不说百依百顺,至少也算得上温良。
这是第一次。
我不禁想难怪那些蛮夷将他称作“恶犬”,既然是恶犬,发起疯来撕咬身边的亲人也不奇怪。
这麽一想好受多瞭。就当是被狗咬瞭。
吃过药,我渐渐开始退烧,隻是神志仍不清明。
顾伯驹守在我床边,御医离开后,他一直静静看著我,偶尔抚摸我的头发或脸颊,不知道虚情假意给谁看。
若我可以开口,我一定叫他滚。
天快亮时阿玥来看我,这次顾伯驹没有赶她走,她小心翼翼来到我床边,还没说话,眼泪先落下来。
许是怕吵醒我,她不敢哭出声音,隻敢轻轻啜泣。哭瞭一会儿,她哽咽著问顾伯驹:“你怎麽可以这样欺负他?”
顾伯驹皱眉:“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什麽时候轮到你多嘴?”
阿玥不依不饶:“可是你不该让他伤心,更不该在他生病的时候……”
那种事难以啓齿,阿玥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他生病?生的什麽病?”顾伯驹问。
阿玥一愣,心虚道:“大夫不是来过麽,为什麽还问我?”
.马又严 “御医隻说他身体虚弱。”
“哦,那就是罢。”
……
两人的说话声窸窸窣窣,惹得人犯困。
再次醒来,窗外一片漆黑,我似乎睡瞭一天一夜。顾伯驹和阿玥都已不在我房裡。我试著动瞭动,疼痛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一时甚至分辨不出是哪裡痛。
我忍著痛从床上爬起来,心道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顾伯驹瞭。
第7章07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将军府比我记忆中大很多,怎麽走都走不到头。
走著走著我忽然明白瞭,大抵是我身体虚弱、行动迟缓,才会觉得这条路格外漫长。
我唯一舍不得的是阿玥。
除她之外,这偌大的府邸再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的东西。
我来时孤身一人,走时依旧如此。
好不容易找到记忆中的小门,我已经虚弱到快要站不稳,喉口始终有一股腥甜,不上不下地堵在那裡。
这扇门常年紧闭,唯一的钥匙在我手裡,我打开门,最后回头看瞭一眼,远处园子裡隐隐有烛光晃动,还有下人们呼唤著找人的声音。
“公子──”
“公子你在哪──”
……
没听到顾伯驹。
罢瞭。
我本想与他好好道别,可是他太可恶,分明对我已无情意,还要把我绑在身边,留著给他百年之后陪葬。
生前同床异梦的日子我已经过够瞭,死后我不想再和顾伯驹by鬱阎。做一对貌合神离的白骨。
我驾著马车,像一缕孤魂野鬼飘荡在幽暗静谧的小道。
临瞭身边连个能倚靠的亲信都没有,还要自己亲自驾车,不可谓不可悲。
我苦笑著抬头,圆月高悬,今晚是个团圆夜。
身后不知什麽时候传来马蹄声和亮光,渐渐逼近,似乎是冲我来的。
我心一沉,用力拉紧缰绳:“驾!”
马飞奔起来,带著我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颠簸,我一身骨头颠得快要散架,却依然甩不掉身后的人,反倒听见他们越来越近。
拉著车的跑不过轻装上阵的,被追上是早晚的事。
我奋力爬上马背,试图解开马身上的锁扣,没看见前面路上一处大坑。身下的马出于本能蹬腿跃过,我在马背上还没来得及抓住缰绳,隻觉身子一晃,接著被狠狠甩瞭出去。
记忆最后是眼前飞扬的尘土和黑暗中杂乱的灌木,还有喉口涌上来的鲜血,以及从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我想这一次我大概真的要死瞭。
有很多画面从我眼前闪过。
年少时拉著我的手在草原上奔跑的顾伯驹。
成亲那日红著眼眶亲吻我,发誓永远对我好的顾伯驹。
婚后聚少离多,每次见面远远丢下兵刃跑来拥抱我的顾伯驹。
还有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对我不再温柔体贴,隻有敷衍和冷漠的顾伯驹。
至亲至疏夫妻。
从至亲,到至疏,夫妻。
我以为我不会再恨他,也不会再想他。
但是到最后,到弥留之际我才发现,我唯一无法忘记的人,隻有顾伯驹。
第8章 08
我在黑暗中沉没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