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230)
孙澄音想着断然不是这个字,但出于无奈,也只好将错就错。不久,一封信草草写完,他小心叠起递在掌柜手上,道:“快,寄给大人。”
掌柜将信塞入竹筒中,绑在一只雪鸮的爪上,如此大雪纷飞的天气,唯有它能将信送去裕都。
“银两怎麽算?”
“先赊着!”孙澄音抹了把脸,又想起什麽似的激动道:“记在谢阎王账上啊!是给他的信,怎麽还要我倒贴?”
掌柜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拿起笔在账本上写下“孙澄音欠账六十文”的字样,道:“来不及了,划去不好看,届时你自去向他解释吧。”
正苦恼着,孙澄音咳嗽两声,门突然大敞开,不远处的雪中逐渐显出一个黑色身影。
孙澄音握着刀,死死盯着那人影,却也惊叹道:“好厉害的轻功......”
黑影在狂风大雪中行进着,没有一丝犹豫,每一步都宛如是一把刀子插入雪中,从不随风动摇。
“叮铃铃——”
黑衣人如松伫立在客栈内,一阵铃铛响,掌柜从未在门上绑过风铃。
“打尖?住店?”掌柜执着烟杆,吐出一口烟雾。
黑衣人拿出铃铛放置桌上,声音平静至极:“问诊。”
“摇铃问诊?有意思。”掌柜放下烟杆,打开账册犹自拨着算盘,“没有人生病,你来错地方了。”
孙澄音也收起了刀,但心中仍旧戒备,他依靠柜前在盘中捡豆吃。
“不问皮肉疾,只问心中病。”黑衣人冷冷道,再次摇响铃铛。
孙澄音哂笑道:“无病如何诊?若有病,不知生辰八字,不知命盘五行,又怎麽算?”
须臾的剎寂后,黑衣人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孙澄音同掌柜面面相觑。
“我又不是碎云,何须生辰八字?何须命盘五行!”黑衣人向前走去,铃铛再响,“患病的不是你,是你身后人,患病的不是人,是这座客栈。”
“故弄玄虚。”掌柜冷哼道,算盘声打破寂静。
黑衣人从袖中拿出一颗珠子,稳稳放置桌上,道:“此为治病之药。”
“无钱付账,拿走你的药。”孙澄音擦拭刀刃,刀上寒芒耀眼,倒映着他的一双漆瞳。
“这便是月骨,”黑衣人说道,“你若是不要,也等他回来,问问他要不要。若是不要,我自会来取,若是要,阳寿来换。”
“他?”孙澄音擡眸凝视。
黑衣人勾起一抹笑,再没有话音落下,转身回到那风饕雪虐的天地之间。
天空中飘了许久的雪,黑暗中,一只雪鸮振翅向南方飞去。
相认
大牢中不见天日,分不清白昼黑夜,除却一次次的浸倦言栀无事可做。他躺在草堆上,双腿蜷向胸口,呆愣望着晃动的烛光,亦或是阖眸沉沉睡去,都无所谓。
“铛啷啷——”狱卒扶着牢门,拉扯时晃出低哑吼声,“喂,吃饭了。”狱卒将碗重重搁在地上,烂粥溅出几颗米粒。
言栀艰难地遥遥望了一眼,又缩回草堆凹陷处,将自己裹在披风里。
身上像是被火烧,可他连手指也不敢从披风中伸出来,寒冷会立刻撕咬他的每一寸皮肤。头疼会快速而又飘忽的发作,横沖直撞,接连不断。
太远了。他想着那碗粥的位置,感受着自己腹部的凹陷感,他早已饑肠辘辘。好在不久,他又沉入无休止的梦境当中。
梦中他在无边无际的荒芜中踽踽独行,感受不到大雪纷飞时的寒冷,烈日同明月共悬天隅,云层中突然伸出一双手臂,不由分说便将他从远处揽过,圈抱着他。
“嘶......”言栀感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变快,他喘息着艰辛睁开眼,目光游移往下却多了一双手将他从背后抱住。
江潜听见他的动静,他撑起身子,在黑暗中俯瞰着他。
“为什麽来这?”江潜冷静道。
言栀有些痛苦地闭眼,肩膀随呼吸上升下沉,“姓林的没告诉你?”
“为什麽去何府?”江潜再问。
言栀思忖着想要回答,头疼牵着他的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抓你为什麽不反抗?为什麽不让孙澄音带你逃?”江潜连连发问,他盯着言栀,忍不住又道:“押解时我给你机会了,你以往不是很能逃跑麽,这次怎麽又一动不动了?”
言栀皱眉啓唇:“哪有这麽多为什麽?”
江潜默然许久,又喟叹道:“不过多久没见,怎麽就变得懂事听话了?”
疼痛挤在脑袋里水洩不通,言栀感受到江潜摸上自己脸颊的手,冷得他微微一缩。“懂事听话,不好麽?”言栀反问道,他睁开眼。
江潜的目光在漆黑中依旧炙热,他道:“可你不乖。”
言栀哂道:“不乖?”他仰头睨着江潜的眼神依旧娇蛮,他伸出手环抱住江潜的脖颈,“怎样才算是乖呢?江大人说说,我也好生学着。”
江潜将他顺带抱起,双手扶着言栀的腰,好让他直起身子,霎时间鼻尖相抵,连呼吸也熟稔缠绕。
“你该质问我,该骂我,该生气打我,”江潜望着言栀,喉结上下滚动,“事到如今,也不肯与我多说一句。”
他的话却逗笑了言栀,言栀说道:“如今尚且身处监牢,大人在这儿也能开起玩笑吗?”
江潜干笑一声,略略环顾这困蹙环境,又沖他道:“生气了?”
言栀撇过眼神,懒得理他。
江潜突然起身,连同言栀一并抱起,头疼瞬间像是一只破土而出的大手正撕拽着他的头发,他努力佯装风轻云淡,将头轻轻靠在江潜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