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239)
言栀阖眸长叹,问:“仙人怎会在此?陈颐呢?”
“陈颐?他在天宫替你应付那些老家伙,就亏他一句话,我那至交好友迟迟没有下葬,四方衆神都在等他起死回生的那一日。”此人笑吟吟说道,他便是陈颐的师父,世人俗称为“酒仙人”的陈川。
同样也是自己养父的生前至交。
言栀微微颔首,想到江潜曾说,陈川耽于俗世风光,天宫不见人,常在俗世纷扰。
“父亲起不来了,我梦游极乐,已然见着他了。”言栀小声道,不敢擡头。
陈川却笑答:“有何惋惜?他生前病着,死后畅游极乐,倒令我羡煞不已。”
“不过咱们早晚都是要去的。”陈川又道。
言栀正欲答话,却听楼上合门声响,又闭上了嘴。
“馄......馄、顿?”苏迪雅搓揉着眼睛坐上凳子,半梦半醒望着眼前桌上热腾腾的馄饨。
“是馄饨,教了多少次了也记不住,这脑子也不知道是什麽东西长的。”孙澄音笑骂道,将碗拖至她面前。
苏迪雅傻笑两声,拿起勺子慢吞吞喝着汤。
“我要过关。”言栀淡淡说道,像是没经过深思熟虑。
“何时?”陈川搓着手指问道。
“明日。”言栀道。
“后日也行,赶在廿八之前到便可。”孙澄音补充道,“倒也没有那麽着急。”
“决定了?”陈川转回目光。
言栀笑容淡然,“决定好了,明日便是明日,不能再拖一日。”
“好。”陈川正执起酒杯,打算送酒入口,却听“噔”的一声,一把弯刀钉在木桌上,吓得苏迪雅洒了勺汤。
孙澄音将二人护至身后,死死盯着大门。
“莫怕,是来取我项上人头的。”陈川笑着拍拍手,探身至柜台取了把剑,瞧瞧铁剑,又瞧瞧言栀所佩的雀翎刀。
“陈川,我来取你狗命!”健硕男子破门而入,拉着铁锁抽回弯刀,兇神恶煞的模样宛如地狱阎罗。
陈川轻笑一声,伸手抽出言栀腰间雀翎,飞身与他缠斗。
“阮肆琮?”孙澄音眸光一闪,沖言栀小声介绍道:“江湖人称飞梭阮肆琮,祖上是南啓松泉山庄千机阁的,也算是江湖名家,只不过啓国亡了,松泉山庄也垮了。”
“为何?”言栀在刀兵碰撞中疑惑发问。
孙澄音伸手在他耳边,轻声道:“松泉山庄庄主阮洺,是因啓国郡主与老庄主的孽缘所诞。”
“阮洺?”言栀好似从江潜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思来想去,半晌才记起这是他的旧主。
江潜飞升之前,便是南啓松泉山庄家仆,同阮洺一起长大的近侍。他俩过了好几年的苦日子,在一次逃难途中,江潜为护旧主平安,一夕之间斩下四十六颗头颅,踏着血路轰烈飞升。
而后忠于父亲,便是让那素有光风霁月之名的月神言霁,来洗涤江潜那颗兇恶无常的顽劣之心。
“要打出去打!”帆帆掀开布幔,从厨房里钻出来,“要是打坏了东西,咱们客栈就真的凑不起一套桌椅了!”
孙澄音同言栀四下查看,清点那桌椅数量,随即相视一笑。
苏迪雅还在吃着馄饨汤,恍若事不关己。
次日夜中,言栀抚摸着汀芒的马首,喂它吃饱了草料,马慤愿顺,顶着言栀的下马逗他发笑。
下一站便是歧砂关,离了这驿站往前走,从此再无回头之路,孙澄音将苏迪雅抱在怀中,好在苏迪雅瘦弱极了,钻得进马袋,能抱在怀。
“晚些走也未尝不可。”孙澄音还在担心着言栀的伤,谁料他摇摇头,心意难迁的模样。
“晚了恐怕会耽误事。”言栀抽下簪子,绸布包裹着放在胸口,醒狮簪若是再摔坏了,可就修不起来了。
“跟紧我。”陈川说道,牵着匹老马向前走。
越往前处走,风雪便越盛,枯树寒枝立在天地间左右摆动,朔北万里绝人烟。世人常道,凡人一世不出邕,马破关外非凡人。邕州百姓大抵在邕州守着一生,再不出去,出去了便再难回来,若能来去自如,游走在歧砂关内外之人,不是武魁,便是将才。
齐国大抵只有两家人能够在歧砂关来去自由。
言栀捂着口鼻,冒风前行,想到了赵醒和祁归远。
雪海奔涌,恫吓着行人的心髒,踩踏声“嘎嘎”作响,寒风宛若擂鼓,呼啸着刺痛着脸,疼得不行,耳朵里却只听到自己的气喘吁吁。
“歧砂关”三个字就刻在不远处的石门上。
“还要翻过那座山。”孙澄音捞起踉跄的言栀,小声提醒他保持清醒,“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还有一座山。”
言栀咳嗽着点头,忍受着无尽虐寒,吃力往上前行着。
“咔哒”,孙澄音擡起脚,一根股骨缠着野草,被孙澄音踩碎了大半。他仰头望向近在眼前,却又好似高不可攀的歧砂关石墙,咬咬牙跟上陈川的脚步。
雪下得更加浓密了,持续不断,但好似有山崖石墙遮掩,风却逐渐变得柔软,没有在耳畔划出簌簌的尖利,可离了石墙遮掩,却依旧是那能卷人魂魄的风刃。
一卷红旗突然闪在山崖,那是与秃鹰巢穴同高的地方。
言栀眯着眼,说话声被寒风卷走。
“我便送你到此了,前路还需你们独自前行。”陈川回头说道,“所有恐会落石之处,我皆带你们避开,往前走,不要停,风雪追不上你们。”
言栀点点头,扶着陈川的手,像是想与他告别,而陈川在言栀身旁压低声音道:“小家伙,前路艰险,生死不由命,但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