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278)
言栀记不得自己是否回答,又是被横抱起,不久再次坐在犹腥的草地上。
草犹自散着血腥,好在湖水尚且清澈,江潜接起一抔水,水珠从指缝间流出,言栀垂首喝了几口,再到江潜接的第三回时,掌心突然痒起一阵。
“言栀?”江潜侧首看他。
言栀的唇抵在他的手心,一动也不动,像是睡着。
“言栀,醒醒。”江潜颇感无奈,低声道。
言栀强打起精神,将流下的水拭在满是窟窿污泥的袖子上,江潜掌心的水洒尽了,言栀靠在他的肩头,得救般舒展眉头。
“就......睡一会。”言栀有气无力道,良久,江潜微微颔首,在苍茫天地间抱着疲倦沉睡的他,言栀受不到一丝风,耳畔也升起暖意。
再醒来时,便是在朔北大营的帐子里,言栀睡在榻上,仿佛方才一瞬还能听见自己轻微的鼾声。
“咳咳......”言栀缓缓睁开眼,没有强光刺痛双眼,唯生起一个火炉,在榻边不远处吐着橙黄暖意。
“醒了?”江潜的身影突然映入眼帘,手上端着木盘子,不必想便是些伤药之类,他来到言栀身旁,道:“一路上颠簸,你睡得不安稳,现如今时候尚早,不妨再休息一会。”
“我,睡了多久?”言栀头疼欲裂,呼吸不稳。
江潜摸上他的额,语气出乎意料的温柔:“没几个时辰,赵醒班师回营也就是半个多时辰前的事。”
“宣翰呢?”言栀下意识问道。
“也回来了,这会儿,想必军医在诊治他的腿,呼延灼被魏阶重伤,往北边逃窜走了,一时半会不会再有事端。”江潜说道。
言栀又问:“那你呢?”
“我?”江潜指着自己,不明所以。
言栀略微点点头,道:“你不休息吗?”
江潜摇了摇头,柔声笑道:“我守着你就好了。”说着,他又替言栀掩了被角,伸手合上他的双眸,言栀体内噬骨残毒未解,而血蛊最不喜情绪涨落,贪求平稳,江潜生怕他再出变故。
除了火吞噬木柴的噼啪声,然后万籁俱寂。
“算了,我起来了。”言栀打破寂静,强撑着身体起来,江潜忙按住他的肩头,问:“起来做什麽?你想做什麽吩咐我便是了。”
言栀摇首,神情尚有几分恍惚,道:“见孟先生。”
江潜愣了片刻,笑道:“你们当真心有灵犀,他方到大营不久,还没有一炷香的时辰,我本想着他休整好了再来问你。”
言栀眼光一闪,道:“趁他还未歇下,见一面,说完再休整也不迟。”
江潜顿了片刻,犹豫不决,摸着下巴沉思。
突然一只手拽着他的手腕,江潜擡眸对上言栀期盼的目光,半晌,无奈沉声道:“我去寻他,你好生歇着,莫要乱跑。”
“好!”言栀笑道,往被窝里头钻了几分。
当江潜寻见孟黎书时,后者早有所料一般,就连同大氅也没来得及脱,放下羽扇便随他而去了。
孟黎书掀开帐子,温热突袭冷脸,稍有些不适,见言栀想挪动起身行礼,随意摆了摆手,说道:“好生躺着,再伤了不需我治?”
言栀讪讪笑了,道:“先生终究是舍不下我,否则又怎会屡屡救我。”
孟黎书并未拆穿真相,屡次相救之因乃江潜屡次亟请求情,想到此,他只好点头称是。“想说什麽?”
言栀轻笑一声,目光偏向江潜,江潜倒吸一口凉气,知道了这是要他避嫌,便转身走出帐子守候。
外头寒冷近乎清澈的空气中能够瞧见自己的呼吸,寂寞成了诡异的白雾从口鼻中呼出。
言栀突然跪倒在地,对着孟黎书恭敬一拜,“我求先生一件事。”
“竖子,”孟黎书冷道:“江潜竟是教你这般求人的?”
“不,此番只因言栀心意已决,与江近侍无关。”言栀说道,以期盼的眼神看向孟黎书,“言栀求先生送我回裕都。”
“回裕都如此容易,江潜自会跑马送你回去,何须跪我?”孟黎书微微皱眉。
“只因魏煦昭知晓言栀谪仙身份,倘若日行千里尚不可为,言栀如何使他信服?”言栀道。
“只是这个原因?”孟黎书挑眉道。
“只是这个原因。”言栀垂首再拜,他撒了谎不敢擡头。
孟黎书却好似看穿一般,轻笑着,并未揭穿,反问道:“你回裕都想做什麽?仔仔细细报来。”
言栀匍匐着身,说道:“弟子答应了言劭观,要将他的女儿安然无恙带出裕都,送去沧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弟子不能失信于他。”
孟黎书再笑,此时却起身在他面前蹲下,双指挑起他的下巴,问:“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言栀撇过眸子,没有与他对视。
“好,大好!”孟黎书抚掌而笑,道:“苏迪雅便是言桐,她潜伏你身旁多时,为的不过是试探你法力如何,终于在朔北找到了空子,只可惜,没有一刀把你捅死。”
言栀强撑微笑,道:“还得多谢先生救我。”
“救你?”孟黎书逼视他道:“什麽救你,我是在救她。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言栀一时无言,良久,孟黎书起身坐回太师椅上,道:“先生自会助你,到了裕都,你做什麽皆与我,与言氏无关,先生唯有一个要求,你若敢逾矩,旁人不杀你,我来杀。”
“先生但说无妨。”言栀道。
“不準待言桐以刀兵,一剑之仇,没有什麽可报的,她对你怨怼也好,误会也罢,忍着便是。”孟黎书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