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291)
最后一层纱帘掀开了,言栀瞳孔微缩,烛光映照的幔上光带也在寂静中颤抖起来。
徐慕情一身华服,穿戴珠翠,髻后簪着温室牡丹,正安静坐在榻上,一双凤眸掠过言栀,笑意扑在他脸上。
言栀心中恶寒,倏然发出一声干笑,只觉得连空气也嘲谑无比。
“如何?寡人的贵妃如何?”魏煦昭的脸应燥热而泛起红光。
“好,陛下的贵妃,自是极好的。”言栀目不斜视,死死盯着徐慕情,既无月骨,死者岂能複生?这榻上坐着的是徐慕情的身子,但魂魄为谁,便不可知了。
但他不由想起了苏迪雅,言栀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冷意,不是言桐又能是谁呢?
“此事还多亏了碎云先生提点,今日寡人在沁雪宫用膳,见冰棺似有异动,便招来碎云,碎云道,约莫是令使同戚筠交战,沾染了月骨灵气,那日又赶回沁雪宫同寡人会面,这才使贵妃受灵气刺激而醒,只不过此番苏醒大抵是不长久的。”魏煦昭絮絮说道,目光始终咬着徐慕情不肯放。
“是麽?”言栀同样盯着她,冷道。
魏煦昭起身,捏着言栀手腕向外走,说道:“如今,寡人同贵妃好似神仙眷侣,此生也算值得,但唯有一事不满,想必你也知晓。”
言栀脸上蒙着浓雾,带着阴翳的眸吃力浮现,他道:“戚筠狡猾至极,藏匿裕都可夺人肉身,时常变化,臣前不久杀那燕苍,不止因他欺君,更因他曾有交往戚筠之嫌,却死不肯招。”他扯谎掩饰。
魏煦昭点点头,道:“想来此人也是狡狯,善于玩弄人心,只不过如今贵妃苏醒,寡人不愿她如春消逝。若寡人可得月骨长生,贵妃终日伴寡人左右,吸食月骨之灵,寿终正寝便就圆满。”
言栀紧绷着说不出话,青筋跳动着促使他冷颤恶心。
“哦,还有一桩事,一个人,就当寡人赠与谪仙助长法力了。”魏煦昭猛地想起什麽,说道。
言栀聆听着,嘴角扯出笑,问道:“是什麽?”
“沧海神女——言倾澜。”魏煦昭慢条斯理道,“想来如今贵妃苏醒也有她的一份功劳,那地宫酆都,并非藏兵之用,三、四万精兵寡人从不稀罕,只是为了镇压罢了,从前她意图谋害贵妃,寡人请碎云先生做法,将她缚于地宫,上面又有刀兵铁寒,她逃无可逃,这才使得贵妃容颜不毁。说来倒也容易,国师用那锁仙之绳禁锢住她,每三月再从地宫取血,浇灌沁雪之花,花常开不败,亦然滋养冰棺。”
魏煦昭显然是兴奋至极,喋喋不休着,笑意难以掩藏,他瞟了眼言栀,试探道:“不知谪仙所求为何,这沧海神女,便笑纳了吧。”
他的话犹如轻嘶萦绕言栀耳畔,将他团团围困。
“好、好。”言栀下意识答应,只求他莫再开口。
“谪仙若需,随时可前往地宫,守卫寡人已然吩咐过了。”魏煦昭弯腰在他耳边诱惑,说完便要离去。
“陛下。”言栀出言道,与魏煦昭静静对视。
“国师......孟黎书,不可全信啊。”言栀牵出一抹笑,眨着眼,又好似玩笑。
魏煦昭垂首敷衍答应,转身回到内室去。
言栀出了殿门,那双眼从发胀的脸上仰视黑天,风雨同云翳如鹰隼盘旋,言栀皱着眉,雨水划过下颚落在足见,带走一滴泪,心潮如海,遇见了名为“师父”的礁石,碎鸣成了沫。
师父
他大抵是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走下丹墀,头顶却是冷雨纷飞,林随意等待外头的马车上,缩着脖子。
他瞟了眼略失神的言栀,没有问他,驾着车飞快驶离了。
江潜今日并未等在府门后头,推开门没见着人,言栀刻意回避般先绕去了马廄,喂饱了几匹租赁而来的枣红马,又去老管家处提了账本,管家纳闷瞧着他打算盘,可言栀越理越乱,算到最后停了手。
“大抵是无误的。”言栀轻语喃喃。
管家赔笑道:“公子安心,老朽管了半辈子的账,从未有误。”
言栀颔首而笑,望着廊檐落雨滴滴答答,依旧难以平静。
“春寒料峭,风还刺骨头,小公子何故站在此处?”江潜不知何事出现在后头,为他披上了氅。
言栀讷讷回首,问:“哦,天黑了,他还没回去?”
江潜捧着他的脸落下一吻,试图令他回神,解释道:“孟黎书出了宫便来府中寻我,方才说了许多,左右不过是关于徐慕情的事儿,大约也猜着你不愿见他,现还坐在书房里不肯离去。”
言栀长叹,颇有些头疼,却被江潜拢在怀里走。
“不想见他。”言栀任性道。
江潜只当他是一时赌气,说些玩笑话,“快走吧,听他说完话,我们去吃夜宵?”
言栀突然驻足停下,江潜拉不动,疑惑回眸。
“不想见他。”言栀依旧道。
江潜拗不过他,只好暂且答应下来,道:“不想见便不见,先回房休息,我去回了他。”
言栀目光略显呆滞,点了点头,挣脱怀抱小跑回了房,江潜吩咐林随意煮了热汤送去,免得再染春寒,这便又回到书房见孟黎书。
孟黎书取一杯茶呷了口,徐徐道:“猜到了,他自是有许多不愿见我的理由,也有可以仗势的人。”
“纵使青笮从前千般恣意放肆,任性妄为,也不曾推脱过你。”江潜提着壶倒茶,薄饮。
茶盏搁在长案上发出闷响,孟黎书笑道:“他不过是恃宠而骄,从前月神殿下拘着还算是规矩,殿下走后便愈发诞慢,悬知是谁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