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 莺(11)
我觉得好笑,于是板起脸来说:“好大的胆子,轮值的时候胆敢妄顾职守,若是遇上刺客,你该当何罪?”
那个小侍童听见我如此生气,更吓得面无人色,他说:“请赵大人高擡贵手,饶了奴才这次吧。”
“饶了你?”我哼了一声。他马上跪伏在地上,连气也不敢喘一下。
“这里是什麽地方?”我问。
那侍童一呆,似乎对我所问的问题有点不知所措。
“这……这里是宫中啊。”他说,生怕说错了答案又会被莫名其妙地怪罪下来。
宫中?我如何在宫中睡着了竟不晓得。
“你退下吧。”我说。
侍童身体僵直,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讷讷地说:“大王吩咐小人要守在此地侍奉赵大人的。”
是吗?那好。我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只花瓶,对他说:“给我到南塘去取一瓶水来。”
侍童接过,恭敬地退下。
我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现在连要遣走一个下人,都得花不必要的心思。
长庭上点着灯火,火光摇晃,烟雾迷蒙。
我顺着长庭上的走道行了过去,虽曾一直住在这深宫之中,但陪伴着昏君的那一段日子,除了呆在主殿我几乎是哪里都不去的。
只不过是换过一个君主,这宫内的景致好象马上自动重新雕砌,一切看起来那样陌生。
“卿家醒来了?”见到王时他正在灯下夜读。
“清持不胜酒力,让王见笑了。”我说。
王笑了笑,他说:“以前也听过赵卿家是个善酒的人,看来是传言出了错漏。”
这新王总是无时无刻提醒着我以前的事,不知是什麽居心。若是那样讨厌,他大可不必留我在此。我发觉自己越来越摸不透这王者的心思。
见我不作声,王又问:
“赵卿家,可是有心事?”
我苦笑,空空如也的一个人,又怎会有心事。
我彻夜不归,司马燕玲大概又以为我正在施展浑身解数,颠倒衆生吧。
可惜,面前的人明知我是何等人物,却不动我分毫,这王者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难应付。
如果事情能一直以这种方式延续下去的话,又会是如何的一番光景?我不禁出神地想。
“清持。”王叫。
“啊?”我回过神来,不免有点失态:“什麽事?”
“你的魂到底飞到哪里去了?”王问调侃地问。
“与王担忧的江山社稷相比,清持所思自不在话下。”我随便推搪过去。
灯下,王一直看着我,目不转睛。
他的眼神澄明如水,我发现面前的王者竟如此年轻。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安起来,这人的目光有异于我以前所见过的那个昏君审视我的目光,没有杂念,却深不见底。
我伸手摸了摸脸,问:“是不是清持在这月圆之夜有什麽异变?”
王笑了起来,他说:“清持,你有一种特别的气质。”
气质?真是不可靠的东西。我宁愿要那锦衣玉帛,金银财宝,我才不要气质。
连续几晚,我都被王召唤留在宫中陪伴,但这夜深人静的时候,王却只在那里挑灯夜读,我坐在一旁无所事事,不知如何打发时间,甚觉无聊。
我不明白,阅读理应是件私人的事,要旁人陪伴反会被分心,为何这王者却坚持把我留在身边?我在宫中留宿的日子多了,连司马燕玲也开始察觉到。
他对我说:“清持,你动作之快,令人佩服。”
我生气,如果这是事实,我不反驳,偏偏事与愿违,我却有话说不清。
宫中开始忙了起来,司马燕玲看着那来来去去的人,问我:“发生了什麽事?这样热闹?”
他的语气有点不屑,我已见怪不怪。
以前在这宫中,也经常有奇怪的人进出,为了取悦我,那个昏君不惜工本,招纳民间有趣的玩意讨好我,这等场面只不过是小菜一碟。
司马燕玲以为我已得到新王的青睐,于是新王重蹈旧主覆辙,为了我大肆花费。
“所有的东西都得在一个月内準备妥当,”我对司马燕玲说:“因为一个月后将是新朝的祭天之期。”
“祭天?”司马燕玲皱起眉头。
“是。”我说:“我对王说我自小通晓师祭的礼仪,此次大奠,我专职那神祭师。”
司马燕玲有点不可置信,他瞪着我,久久不能成言。
“不要骂我。”我淡淡地对他说:“当时情况超出控制,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神祭师?”司马燕玲哼了一声:“你就不怕亵渎了神灵?”
我笑,早就亵渎了,无论如何也不会被神所原谅的。
“清持,祭天之期逼在眉捷,你以为你瞒得过天下的人?”知我者莫若这司马燕玲,只有他最清楚我的过去,他不说,谁晓得祭天是怎样的一回事,我不需瞒过天下,我只需瞒过本朝文武百官。
“所以,清持恳请司马大人高擡贵手,助我一臂之力。”
“清持,你以为我会帮你?”
“司马大人真冷淡,清持不到绝境,也实在是不敢劳烦司马大人的。”
“清持……我……”司马燕玲突然说不下去,他被某段回忆扣住,看着我不能作声。
我知道他在想什麽。我本应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痛恨的事情,现在却一手策划,旧事重演。他无法理解。
他下面的话我已没有机会听下去,因为王已驾到。
“原来两位卿家都在此地啊。”王说,不知为何总觉他语气中有不明的意思隐约浮动:“两位卿家真是好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