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 莺(13)
我对他微笑,他马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月亮在水中浮浮沉沉,我站起身来向他走过去,少年十分惊恐,身子微微地向后缩。
“怕我?”我问。在他身边不远处坐下。
少年见我没有什麽行动,过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叫什麽名字?”我又问。
他不答。
“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
他呆了呆,才轻轻地说:“我有名字。”
“你几岁?”我已经对他的名字没有兴趣了。
“十五。”他说。
比我还要小,怪不得。
我十五岁时的模样我自己也记不得多少,但那时司马燕玲就已经对我说:清持,你作的孽够多了,快住手。
我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你……很好看。”少年说。
“是吗?我也这样认为。”我说,笑得更放肆。
少年脸红了,他慌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
“你这样说我会失望的。”我失控地笑得哈哈哈。
少年不敢再说话,对他来说,我仿似是个来自异界的人。
他永远无法了解我过的是什麽样的生活,就象我也永远无法理解,何以日子过得这样枯燥,还会被认为是种幸福。
少年不懂如何应付我,这样地生涩。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问。
少年点点头,我倒有点意外。我的名气果真够大,好事总不见会传千里。
真是谁也小看不得,如今是何世道,足不出户也能知晓天下的事。
“那麽我是谁呢?”我对少年暖昧地问。
少年目光澄澈,他说:“你是赵大人。”
“答对了。”我拍了拍手:“弹一曲给我听吧。”
少年看了看我,低低地说:“赵大人,你喝醉了。”
他摆正琴,细心地调好音:“赵大人想要听什麽曲子?”
“随便。”我别过脸去。
是夜的关系吗?我觉得自己变得不堪一击。就连司马燕玲也看不出来,这少年心思却细密得紧要。
我或许真的醉了。我从来都没有清醒着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干过什麽清醒的事情。
每一天都过得荒唐,还有以后的每一天,大概也只得荒唐下去。
这是命。清持。
你呢?你的命由谁来安排?我问。
少年回过头来,他问:“赵大人可是在和我说话?”
我摇头。
何必理会,是夜太浓,才会让人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少年的曲艺进步了,看来是下过苦心的。
没有任何事情会停在原地不动,要不选择前进,要不选择灭亡。
每一首曲子都是我熟悉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听别人来为我弹奏。我以为我穷极一生也不会等得到。
清持,司马燕玲对我说:为什麽你就是无法象个正常人一样过平凡的日子?你想要的是什麽?
想要什麽?我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来。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会不断地去寻觅,要是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还得去花这不必要的时间吗?我什麽都想要,什麽都想得到,只要能成为我的,只要你愿意给我的,就全部都给我吧。
一曲既尽,停了下来,我脸上一片冰凉。
少年小心地看着我,我们之间只剩下沉默。
“为什麽不弹了?”我问,语气冷漠。
“因为赵大人听了我的曲子并不会开心。”少年回答。
“哼。”我不屑,真晓得擡举自己。
“弹下去。”我说。
少年不说话,只得按我要求的做。
曲子又再响起,那一瞬间,我有砸琴的沖动。
每一次,我对着不同的人弹奏,最想做的事情,是在听奏者的面前把琴狠狠地砸在地上,彻底地破坏。
说出来也许让人不敢相信,我最讨厌的事情便是弹奏。
初学琴时人还小,那时不过是为了得到某人的赞美。好不容易,那人终于注意到我。为了他一句话,我夜夜苦练,现在回想都觉癡狂。
然后时光过去,许多年后,那人却害怕起来。
他不愿意听,于是我也不再想弹。
美妙的音律在少年轻抚琴弦的手下慢慢流动,我躺在他的身边,细心聆听。
耳边听到的尽是水的声音,风的声音,还有夜的声音。
放眼望去,只看得见一片漆黑的天,没有一颗星。
我闭上眼睛。
月无边,寂寞亦无边。
第五章
陪伴在王身边的时候,我很少说话。
对于我的沉默,王有点担心。
他问我:“赵卿家为何最近总不多言?”
我实在打不起精神来,眼看着面前的人摆出一脸的关心,不知其中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王过虑了,清持不过是染了风寒,稍感不适而矣。”我说。
王细细地看了我一番,突然拉过我的手去,我吓了一跳。
我想要说的话被王擡手阻止了,他定了定神,专注地为我听脉。
我有点想笑,如果这王者真要能通晓医书所说的,这朝内的御用大夫怕不全部要告老还乡。
“赵卿家气脉正常,倒不象有何不妥。”王说。
我收回手去,这王者还真有点本事,幸好他学的不是读心之术。
“看来已经成为隐疾,无可救药了。”我扯了扯嘴角,自嘲地说。
“那倒未必。”王笑:“只是这病若是来自心中,便需特别的药物方可解救。”
“哦?”我有点兴趣:“怪不得清持最近总觉寝食难安,原来是患了心病而不自知,大王若是知道这其中的玄妙之处,请一定要告知以实情,清持深感王恩皓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