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白鹤(9)
阮如玉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脑门,笑道,“笨蛋随之,梅花是你我二人的媒人呀,我怎麽能不喜欢呢,你猜错了我的心意,我要罚你。”
萧景衍笑着点头,一脸宠溺,“好,我认罚,长卿只管说就是了。”
“嗯,让我想想罚你什麽好呢?”阮如玉想了半日,抚掌而笑,“有了,眼下梅花正好,我就罚你作一首《红梅赋》,等你做好了,我填上乐曲,弹给你听,如何?”
“长卿所命,不胜欢喜。”
往事如烟,跃上心头,萧景衍不由得湿了眼眶。
此刻,馆中传来的悠扬乐声,正是当日他作与她的《红梅赋》。
时隔三年,物是人非,他怎能不痛,怎能不悲。
“大人这是怎麽了?”
“没什麽,风大,迷了眼睛。”
“诶呀,大人快进屋里歇歇罢,本来就染了风寒,万一再让风给吹着了,可如何得了。”
“无妨,你去忙你的吧。”
守卫还要再劝,萧景衍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守卫无法,只得转身离开了。
萧景衍立在雪中,身形分外单薄,花枝斜逸,宛如相思红豆,点点滴滴,尽是离人泪。
一曲毕,学子们鱼贯而出,他逆着人流,拾阶而上。
馆内薰笼焚着青木香,幽香袅娜,温润舒然,阮如玉凭几而坐,身侧是一个极瘦极小的女孩,女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指尖轻轻碰在琴弦上,却又立刻撤回了手。
阮如玉柔声笑问,“怎麽了?”
女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先生,我怕把琴弄坏,阿翁说,学馆里的东西都金贵得很,若是碰坏了,就是把我卖了也赔不起。”
阮如玉眸色一动,她牵着女孩的手,稳稳落在琴弦之上,“别怕,我把这张琴送给你。”
女孩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真的吗?”
阮如玉笑着应道,“当然是真的,回去好好练,别辜负了它。”
女孩喜极而泣,用力点头,“嗯!我一定不辜负先生的教诲!”
阮如玉目送女孩离开,余光扫见立在门外的“裴义”,笑意不由一滞。
她披上鹤氅,敛衣而起,看也不看萧景衍一眼。
萧景衍擡手撑住门扉,挡住了她的去路,“姑娘就这麽讨厌我吗?”
阮如玉面有不虞,沉声呵斥,“让开!”
萧景衍松开手,“姑娘可否容我说几句话?”
阮如玉擡眼打量着他,不知为何,她原本是想骂他的,可瞧见他眼眸深处的哀伤与祈求,她又不忍心了,“说吧。”
见她答应了,萧景衍反而不着急了,他了解她的性子,只要是她应了的事儿,就绝不会变卦。
他迈入乐馆,坐到她刚刚坐的位置上,不紧不慢地擡手斟了杯茶。
“你倒是说呀,再不说我可走了。”
“急什麽,雪中烹茶,佳人共话,岂不是一桩美事?”
阮如玉真有点生气了,她擡步欲走,忽听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姑娘为了这个乐馆,不惜搭上自己的清名,由着别人信口议论你和萧景珃之间的关系,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阮如玉闻言,心中忽而一动,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你怎知,我和襄阳王之间的事不是真的?裴义,我们很熟吗?”
萧景衍垂下眼眸,他在外头站了太久,睫毛末梢已然挂上一帘晶莹细密的雪珠,衬得他的脸色愈加苍白,“不熟。”
他默了半晌,複又擡起头来,“但我了解随之,所以我相信,他看中的女子绝不会如此行事。”
阮如玉薄唇微抿,敛眉不语。
“阮姑娘,我想说的是,我同你一样,我的所作所为都是有苦衷的,请你相信我,好吗。”
“好啊,那你告诉我,是什麽苦衷让你撇下他独自逃脱,又是什麽苦衷让你甘心忍辱偷生,靠着太后的荫庇残喘茍活,你说啊!”
萧景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气急攻心,牵动旧伤,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流朱滟滟,漫过他几乎血色的干涩嘴皮,染红了澄明清透的茶汤。
阮如玉一惊,不自觉上前一步,“你没事吧?”
萧景衍摇摇头,他擡袖拭去斑驳血迹,仰脸望向她,嘴边兀自挂着一抹自嘲的笑。
“你知道吗,其实有的时候,死去比活着容易多了,死,不过是一瞬间的苦痛,而活,却是看不见光亮的挣扎煎熬。”
阮如玉张了张嘴,“抱歉,我——”
“没什麽可抱歉的。”萧景衍略一擡手,示意她坐下,“阮姑娘,第一个问题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至于第二个,我一早就和你说过,我拖着这一身病痛,茍活至今,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为他沉冤昭雪,报仇雪恨。”
“真心话?”
“真心话。”
阮如玉点点头,“行吧,我姑且信你一次,你今日来乐馆找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原本是来找人的。”
“你要找谁我帮你找。”
“一个……又聋又哑的疯子……”
“疯子?”阮如玉微一挑眉,“哼,怕不是你疯了吧,这里可是太学,馆中之人,除了博学大儒,便是莘莘学子,怎麽可能会有你所说的疯子。”
萧景衍似笑非笑,“万一他是装疯呢?”
阮如玉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她正了正神色,“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我带你去找他。”
“你也不问问我找他做什麽?”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姑且信你一次。”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算是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