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147)
兄妹俩不约而同地擡头看她,眼神里都写着“废话”两个字。
薛白无辜地眨了眨眼:“他姑妈现在应该在我师父那儿做客。”
顾云容:“……”
顾方:“!!!”
薛白纳闷地看着兄妹俩瞬息万变的脸色,最后只见顾方一把扛起顾曲,火急火燎地催促她:“快带路!”
第二十五章暖香惹梦
顾曲依稀知道自己在做梦。
做梦嘛,本也不是什麽稀罕事。天下谁人不做梦?年年有梦,夜夜有梦,喜时有梦,悲时有梦,公子有梦,红妆有梦……世事原也是一场大梦,便何妨梦中做梦?倘若是个美梦,正好空欢喜一阵;倘若是个噩梦,醒来也就了然无痕。
话虽如此,绝大多数人还是喜爱美梦远胜于噩梦的。
顾曲向来随波逐流,当然不会属于那特立独行的少数人。所幸眼下这个梦虽然看不出有多美,但也好像没有多坏,平淡无奇,和他十数年度过的日子一样平淡无奇。
意识偶尔清醒几分,更多时候却昏沉而毫无目的,只是跟随着眼前的梦景迁转。幻景变化万端,行游其中的意识也便哀乐沉浮。
他感到有些倦怠,想回家去,便开始寻觅回头路。
天色暗了,炊烟袅袅升起。
乡野的暮晚微风轻融,将一段香气扫到他的鼻尖。
是饭香麽?他扭转脖子,望望炊烟。
这香意却比饭香陌生,没有五谷风霜的气息,倒有兰烬梨烟的余韵,令他想起黄昏庭院,东风泪眼。
醉暖的香气中,似有邈远歌声传来。婉转温软,拂拨人的心弦。
“山无数,水无数,正是芳菲欲度……”
“红烛暗,锦屏寒,花影知为谁残……”
幽香缕缕,歌吟如诉,牵引着他窥望前行,一步间,浑似飞越百景千山。
“玉漏催,结香穗,忍顾镜中憔悴……”
“月徘徊,琐窗开,迎君宵梦来……”
眼前画阁红楼,绣窗半啓。窗下佳人卷帘,盈盈含笑;檐前芳枝摇曳,花落如雨。
顾曲不由自主地走近前去。
佳人眼波流蕩,笑意愈柔:“妾身在此,敬候公子多时了。”说罢娉婷起身,亲自将顾曲迎进门来。
玉堂春暖。
蜡灯烧得透红,将眼前一切照得亦真亦幻。乌木圆桌上,居中摆放着一只香炉,刻着海岛仙山,瑞云细浪,正在静静地生烟吐雾。
女子扶着他坐下,隔着薄薄香雾,越显得粉面生春,眉心一点血色印记鲜活得像要跳动起来,将顾曲的心神紧紧吸引住了。
“公子怎麽来得这样迟?”她的话语也好似带着香气,迷人心耳,“我几乎以为你要失约了。”
失约?顾曲感到迷茫,他不记得自己何时与这女子有约。
“怎麽会失约呢?”他郁闷地喃喃,不知自己在问谁,甚至也不确定在问什麽。
女子露出一抹忧愁神色,很自然地接下去道:“是啊,如果不是因为樊青,也不会有现在的事……”
“樊青?”
“是啊,”女子笑看着他,“你在成洛被人意外袭击,差点重伤身亡,不就是他樊青干的好事麽?”
“我……我是在成洛被人袭击过……”顾曲觉得脑子好像一团浆糊,根本连自己都不知道里面是些什麽,“那个人……叫樊青?”
“没错,他叫樊青。”女子直视着他,声音很慢很稳,仿佛要将这个名字钉死在他的心头。她看着他,良久又缓缓笑开:“你记性不好,恐怕忘记了他的模样,来,我给你看看他的样子。”说着便走过来,温柔地牵起顾曲的手。
顾曲满脸懵懂,心里比脸上更懵懂,完全想不起来该做什麽,任由她牵着自己向内室走去。
门口的纱帘簌簌飘起,一阵夜风灌了进来。
女子脸色一凝,刚要动作,忽听屋外传来一声清唤。
“苏姐姐可在?”
女子匆忙弹指,一道风刃蹿入香炉,白烟一绺,霎时散尽。
顾曲奇怪于她的举动,正準备张嘴发问,蓦觉胸口吃劲,被她一掌推出了墙外。
墙外是一个见所未见的世界。
高岩深峻,曲木蟠联,飞泉挂壁,石卵清圆。整个地势像是一块巨大的盆地,被形态各异的山石林木瀑布泉流交错分割,迷宫一般,让人摸不清方向,更找不到出入口。
顾曲也不清楚自己本从哪儿来,该到哪儿去,因此并不着急,索性顺着脚随心所欲地游蕩起来。
画桥当路,临水朱户,杨柳春风,皓月当空。迷迷蒙蒙间,仿佛又听见有人在唱歌。说唱倒也不像唱,只是漫无曲调地哼哼。
“疏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
他过了桥,沿着水,拨开垂柳,借着月色,放眼望去,果然有新翻的荷叶亭亭,未谢的榴花豔烈。
而那豔烈的榴红之后,还有一道更豔烈的身影。
未访群玉山头,疑是瑶台月下。直立的山壁构成天然围屏,涧水清泉从山坳处汩汩而出,向下流注入一方池沼。水汽蒸腾,在池沿边蔚然弥漫,如同仙云海雾。水汽云雾之中,一名女子赤脚立在岸侧的岩石上,绯衣如火,裙裳飘飞,即使在昏暗的夜色中,也依旧绚烂耀烈,夺人眼目。
女子擡手,勾住衣结轻轻一拉,绯红长裙洒然褪身,呼啦一下被抛挂在旁边的树枝上,舒窈身姿同时没入池水。
顾曲虽说爱玩爱闹,可终归是少年心性,冷不丁看到这一幕,顿时通红了脖子,本能向后一躲,撞得树枝蓦然一晃。
女子突然侧首,眉目陡厉。顾曲尚未看清她手上动作,便见一片碎石疾飞而来,猝然划过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