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229)
第一章我有嘉会
顾三公子曲,别号横山。这个别号听着不出奇,但其实很有一番来头。
这来头就是当日三宗门之一玄都府的掌门人卓道长秋澜。
卓秋澜原本和很多人一样,唤他顾三公子,可没想到后来顾曲在玄都府赖的时间太长,简直有绵绵无绝期的趋势。天长日久,她嫌四个字叫得太烦,便自行缩减成了俩字,只叫他顾三。
顾曲这人什麽都不错,除了嘴欠,他还尤其爱在卓道长跟前嘴欠。他对卓秋澜说:“掌门啊,您老知不知道,顾三这个称呼,一般人是不叫的,只有我那些狐朋狗友才爱这麽叫。”
卓秋澜笑着答他:“哦?那你的狐朋狗友还挺了解你,知道你这人只认横的。”
从此他顾三公子就得了雅号横三。
后来可能是因为上了年纪以后说话说不清楚,横三就渐渐变成了横山。
但在那时节,顾横三还只是顾横三。
横三现在横山上。
顾曲是跟着卓秋澜上山的。卓秋澜说要上山会友,他一听有聚会,就忙不叠地跟着跑了过来。
卓道长是高人,她的朋友十有八九也是高人,顾曲怀着一腔高山仰止之情跟来围观,结果也确实没让他失望。才到山脚下,就遇到了一个高人。
之所以判断他是高人是因为……嗯,他真的挺高的。
站在那里便如肃竹松鹤,就只缺了一群鸡来充当个背景。
所以顾曲不太敢过去,他怕自己一过去,就补足了唯一的缺憾。
但他还是过去了,毕竟他可是有卓道长撑腰的顾横三。
卓道长的威能,在于能让任何高人变成低人,比如眼前这个,一见到卓道长,立马他就变低了——毫无疑问,不管是谁,弯腰行礼的时候都是会“变低”的。
“晚辈留夷,见过道长。”
卓秋澜搭拂还礼:“君公子。”略一顿,又问:“师太不曾同来麽?”
“师太有事阻扰,”君留夷笑道,“怕道长见怪,特令晚辈携书一封,请道长过目。”
卓秋澜接了信,略略扫了眼信封。
“改日我自去探她罢。多年未见,也不知她如今可好,宿疾可痊?”
“身子还是老样子,所幸连越尚算安定,日子倒还过得平稳。”
三人同行上山,一面慢慢地閑谈。
“她却担忧道长。听说年前江湖中发生了一些大事,道长牵扯其中,不知眼下是何情形?”
“你是说过忘山门的变故?那确是一桩新闻。我当初刚得知此事,也是大吃一惊。”
“堂堂江湖第一宗门,地位之尊数百年无人可撼,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却一夕间土崩瓦解,听起来实在离奇。”
“也算不得一夕瓦解。你不与他们打交道,虽在过忘山下住过几年,却也对外边事务甚少留心。过忘山门最初,可不是全靠武力起家的——武力可以制人,却不能制人心。三百多年前齐厉帝昏暴,天降邪神,四方叛乱。庙堂有倾覆之危,江湖有涂炭之患。那初代尊主手持神剑,诛邪神,戮恶官,收叛逆之军,待新君继位临朝,便拱手献符于陛前。新君欲封他万户侯,他却说:‘明主在上,功至大者居于朝,犹以月蔽日,非独不祥于身,更不祥于国。’竟辞爵而去,耕读山中,教习弟子。天子得知后赐以食邑,有诸侯之实,却无诸侯之尊。这才是天下少有的聪明人:知天时,明人事,当取时取,当舍时舍。等到他那些后辈,却只一味贪利斗强,拿着先祖留下的声望和武功谋求一己之私,这过忘山门其实是一直在走下坡路的。只不过最初的起点够高,所以即便走下坡路,也总还能压着旁人。”
顾曲一脸恍然大悟。
“掌门,难怪以前你任凭他们巧取豪夺,原来是早就算準了他们日子不长,拿走的东西总有一天要还回来。”
卓秋澜笑:“虽然你这马屁拍得我很开心,但我真没那麽高瞻远瞩。我呀,不过是比较了一下失物的价值和跟他们对掐的成本,觉得这买卖不合算而已。”
说话间三人走上了山巅。此时日头已完全沉落,天幕暗下来一大半,微风徐拂,蓬草婆娑。山顶的空地上有一张低矮石桌,四周摆着竹席供人栖坐。
三人绕桌而坐。卓秋澜一手撑脸,指头在桌角上閑适地一敲:“顾三。”
顾曲答应一声,打开随身带来的食盒,拿出一壶酒和几个瓷杯。
“我今天给你带点小礼物。”卓秋澜给三人依次斟好酒,“松醪一壶,以及……旧剑一柄。”
袖风一扬,桌上多了一把剑。君留夷定睛一看,讶然道:“殚思?”
“殚思?”卓秋澜意外地看他一眼,“你叫它殚思?”
“嗯,晏飞卿曾告诉我此剑之名,似乎是五神剑之一。”
卓秋澜有瞬时的沉默。
上官陵说自己的佩剑是殚思,君留夷却认此剑为殚思。可五神剑的共鸣作用不会有假,那就只能是君留夷弄错。
“此剑并非殚思,名唤陆离。是铸剑师公冶川所铸,他将此剑交托史循,请他转交给连越君氏后人。年前我离开临臯时,在半途与史循巧遇,他得知我与你相识,便转托此事于我。”
“那想必是我弄错。”在剑的名字上,君留夷毫不坚持,随和笑道:“看来此剑与我有缘,如此多谢掌门。”
“说起来,履霜剑也已出世了。”卓秋澜想起前事,“只怕这江湖中,也太平不了多久了。”
“履霜剑?”顾曲好奇插嘴,“它跟含章琴是什麽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