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245)
政令出庙堂,昭然如日月。人们眼看着这些或大或小的变动,毁谤者有之,赞誉者有之,欢欣鼓舞者有之,忧虑喟叹者有之。幸而言者无罪,沈安颐的性情虽有所变化,对民间的言语议论却宽和如故。
于是,衆人的议言如三月初雨,来得新鲜走得轻缓,不过几日尽了兴,也就消匿了。余音在世间飘飘散散,一部分飘去了女王陛下的案间尺牍,另一部分飘去了临臯城外的山庄野寺。
“人家说老病老病,老了就不免多病。我可真是羡慕天师,比谁都高寿,又比谁都康健,难怪外头都说,您是有大造化的人。”
古槐下,藤椅中,两个老翁相对而坐,亲切自在地谈着话。其中一人鹤发童颜,神采精璨,正是天师洪希圣。
“我不是没给过法子,您老自己不肯用,回头又总说这些话,怪谁?”
“你那些导引之法我也试过,刚开始还有些效用,后来也感觉不出有多大变化。怕还是我资质太差,不得不辜负天师的一番苦心吶!”
“你不是资质差,而是不清净。人虽然躲在这里养病,心却还挂在朝廷里。依我说,你既然这麽放心不下,又何必辞官?安安生生当你的丞相大人,不好麽?”
“时过境迁,我是老朽了。”冯虚笑得和气,“想法不合君王意,精力也不够用,何苦白占着地方教人埋怨呢?朝中那几个后生也确有些才干,让他们出头也好。”
洪希圣不信地瞧着他:“那你担心什麽?”
“我是怕少年人锐气太盛,过于急进,让有的人不安。”冯虚笑意微敛,语气沉滞了些许,“人家说我喜欢粉饰太平,但有时候若不粉饰,就怕变生不测。”
“该来的躲不掉。”洪希圣道,“你既然有意见,何不进言?”
“进言有什麽用?”年迈的致仕相国摇头一叹,“道理剖析得再明白,到了真正决定的一刻,做主的仍然是欲望。”
洪希圣笑了一声,站起身来。
“你好好养病。”
冯虚打趣他:“你不去见见新君?好歹也算有‘从龙’之功,少说也能得个护国天师的封号呀?”
“虚名于我无用。”洪希圣笑着摇头,“到了该见的时候,我自然会去见她,现在还早。对她我也别无所求,只要她扮好自己的角色,做好她该做的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第九章皎皎白驹
桓王宫,宣政殿。
成玄策的脸色很难看。
云崖关失守,使得原本有利于北桓的形势变得有利于昭国。成玄策闻报大为恼火,当堂处置完守关将领后仍不解气。
“传令下去!整顿大军。本王要御驾亲征,讨平昭国!”
“王上三思!”
他的壮志豪情被丞相殷时存一句话扑灭:“如今云崖关已为昭国所有,战之对我不利。何况国库尚且空虚,支撑不起大战。王上切勿沖动行事。”
其余大臣纷纷附议:“丞相所言极是,请王上三思!”
成玄策不做声,阴沉着脸俯视满朝文武,忽而有些心烦气躁。
他知道殷时存道理说得没错。刚才那句沖动之言出口,自己也有点后悔。可是,眼下看着殷时存这一呼百应的声势,又让他莫名来气。
视线习惯性地往某个位置扫去,却没望见期待中的身影。哦,他想起来,之前轩平说身体不适,告了一个月的假。
真该死……他心内暗骂,难道轩平一走,他就连个能商量事的心腹人也没有吗?
群臣看见桓王突然收了怒色,转而露出一抹不明笑容。
“丞相说得对!眼下国用不足,仍需修治内政。修政首重用贤。传本王旨意,从即日起,令各地保荐才德之士,不拘来历出身。有意向者亦可自荐,本王要亲自选贤!”
说是亲自选贤,然而国君日理万机,试才的重担主要还是落在作为荐阁的龙门天阙头上。龙门天阙体会上意,将举荐过来的才士们稍作筛选,而后绕过丞相殷时存,直接把名单呈报给了桓王。殷时存心知桓王疑忌自己,表现得极其柔顺,不但在此过程中毫不插手,就连后来成玄策询问他意见时也装得十分愚钝。他的“守拙之计”起了效果,成玄策最终对他释出好意,令他与忘岁月一道主持几日后的集贤大宴。
宴会在御园举行。
钟离煜坐在园中,一半注意力用来听桓王说话,另一半则用来观察在场的人。桓王年轻英俊,言谈间词气昂扬,偶尔流露出一丝不经意的骄横,侍奉这样的君主,须以贞顺之态博取信任,切忌刚强对抗。视线略过桓王,他的目光被旁边的琴师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美人,姿容妍丽,笑靥生春,抚起琴来娴熟到随意,顾盼之间眼波婉转,说不尽的风流秀曼。
但吸引住钟离煜的并非她的美貌,而是她不时投向桓王的眼神,理所当然的多情,与有荣焉的矜傲……钟离煜暗自一笑,看来这不是一个琴师,而是一名妃子。
那“妃子”便是晏飞卿。
她被成玄策特召来集贤宴上奏琴,十分高兴,仔细打扮了一番,奏了几支最拿手的曲子,自以为方方面面都完美之至,哪想到成玄策只顾端着杯子对着一群酸文人滔滔不绝,整场宴会下来给自己的眼神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真令她好生丧气!
美人含怨的脸色桓王没看见,却被钟离煜尽收眼底。有意思,他想,具备才艺和美貌,却又不太受宠的妃子……或许是可以利用的对象。
宴会结束,桓王携美人起驾回寝宫,丞相殷时存和太师忘岁月也引领衆人出宫,不甚宽阔的园门边顿时有些拥挤。正在此时,变故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