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252)
他微微转动了一下头颈,目光深深地看着沈安颐,有些难过的样子。他说:“姐姐,我没想到你会坐那个位子。”
他的嘴唇抖了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过了好一会儿,却只吐出一句:“姐姐,你要当心。”
忧思殷殷,叹息弥襟。
良久,他的目光飘向对面的梅树,时节未至,挺立在那里的只有几丛霜枝。
“我可能……看不到今年的梅花了。”
沈明恭的自叹之语最终成了谶言。
沈安颐在两个月后得到了他病逝的禀报。那天正是重阳佳节,她带着宗室和群臣在郊庙祭祖,返回的途中骤然下起雨来。由于未準备雨具,她下令就近往太清宫歇足避雨,那座离宫因为去年先王养病住了一阵,目前还很干净齐整,不需特意收拾。
结果没等到雨停,却先等来了宫中的急报,她那羸弱多病的弟弟,终究没能熬过这一年的深秋。
沈安颐怔然听着内侍的声音,心头一片茫茫混沌,忽而就有些害怕回宫。
几个时辰之后,群臣望望依旧紧闭的殿门,面面相觑,开始交头接耳。
“雨都停了这麽久,怎麽还不叫回宫?”
“是啊,天都黑了,陛下到底什麽意思?”
“丞相大人。”宫无忧站得近,低声向上官陵开口,“您是百官之首,可否劳你进殿去探探情形?”
沈安颐一动不动地坐在空旷的大殿中,失神地倚靠着几案。
一方素帕递到她面前。
沈安颐愣了愣,却没反应过来,回头一看,竟是上官陵。
上官陵见她发呆地看着自己,却也淡定:“不擦擦麽?”
沈安颐这才发觉眼眶酸涩,颊上发凉,赶紧接了素帕,转过脸去拭泪。上官陵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案上那一缕袅袅将尽的香烟,眼神幽幽的,不知在想什麽。
“你失去过重要的人麽?”沈安颐问她。
“失去过。”
“那时……你是怎样的呢?”
“不怎样。”
沈安颐就问不下去了,她对着身边人凝目怔望了半晌,感叹道:“你比我坚强。”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坚强。”上官陵道,“三殿下比我们都坚强。”
这句双关之语仿佛一根细针,顿时穿透了沈安颐的心窍,使她从混沌中抽离。她振作了些精神,望向上官陵,轻轻道:“你都知晓了?”
“先前求见的人是三殿下身边常侍,若非紧急之事,何至于等不及陛下回宫?若是紧急……加上陛下紧闭殿门的反应,也不难猜。”年轻国相的眼神平静而柔和,“陛下,请节哀。”
沈安颐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方见她轻轻啓口。
“你说得对,明恭的确很坚强。他虽不能战胜病痛,却也从未被它击倒过。他自幼体弱,从一开始就被父王放弃,宫里的人大多趋炎附势,知道跟着他得不到好处,对他总是避之唯恐不及,可明恭并不记恨,说这都是人之常情,他们也需要谋生计。他待人有气度,对近侍宫人也很替他们着想,因此后来倒也得了几个真心人。他多病,有时候一天都清醒不了几个时辰,却从不肯自甘堕落,身体好的时候也只喜欢读书听琴,有人劝他及时行乐,跟别的公子王孙一起花天酒地,他说光阴太少,连自己宫殿中方寸之间的乐趣都体会不完,何必舍近求远?我从前以为他闭口不谈朝政是因为意志消沉,那天才知道他看得通透。只可惜……他到底……还是没能熬过这一关……”
话到最后,哽咽难语。
上官陵凝视她良久,缓缓擡起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脊背,安慰似的。
她想告诉她,生老病死是无人可以熬过的;她想说只要认真活过,不必在意生命的短长……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什麽都不必说。沈安颐现在并不需要听她讲道理,等她心情平複,也未必想不通这些。她现在唯一可做的事,只是安静地陪伴。
不知过了多久,沈安颐擦干净了泪痕,喃喃自语:“但愿有朝一日,能够找回五弟。”
上官陵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说的是她从小遗失的幼弟,虽然不知沈安颐的思绪究竟转去了多远,还是开口抚慰:“一定会的。”
沈安颐勉强收了戚容,回头问她:“现在什麽时辰了?”
“应该过了酉时。”
上官陵看看她含倦的脸色,体贴地道:“反正已经晚了,不必急着赶路。可以让衆人在此地暂住一夜,明早再回都城不迟。”
第十三章扬于王庭
太清宫内多有殿宇,当晚沈安颐携亲随近侍歇在昭应殿,令群臣暂宿大行殿。到了后半夜,忽觉外边一阵喧哗,沈安颐从睡梦中惊醒。
“什麽声音?”
尹璋额头布汗,从殿门外匆匆而入。
“陛下,外面流寇作乱,刚刚险些攻破太清宫正门。”
沈安颐本是和衣而眠,闻此直接起身下榻。
“王畿之内,怎会有流寇?”
“臣不知。臣方才出去调整了守卫,暂时防住。请陛下设法传信回都城,调四卫禁军前来护驾!”
一语方毕,门外又走进两道身影。沈安颐擡目一望,却是上官陵和韩子墨。
“事出紧急,请陛下恕臣等不奏而入。”
“发生何事?”
“听说有流寇攻入离宫,衆人多有不安。”上官陵怕她受到惊吓,拣择着不太严重的词彙,“现下他们不明情形,害怕不能保命,满宫乱跑,秩序混乱。因此臣等特来请旨。”
“请何旨意?”
上官陵微一抿唇,最终还是明言出口:“若有扰乱过甚者,可否行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