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267)
次日一早,顾曲按捺着满腔兴奋,飞速扒拉完早饭,拉着卓秋澜奔出客栈,赶往鲁府观看后半场戏。
他们来得太早了。顾曲蹲在鲁府的大榕树上等得腿脚酸麻,鲁府的大门几啓几闭,主角始终未登场。
“别唉声叹气啦!”卓秋澜枕臂躺在树枝上,眯着眼神态惬意,“等不及的话,不如学我先睡一会儿。”
“我就不懂了掌门,你一个修道的,不是应该神采奕奕精力充沛,怎麽这麽喜欢睡觉?”
“睡觉是一种修炼方式。古之真人善于睡觉,所以神采奕奕精力充沛。”
玩笑未毕,忽听门外响起拍锁声。两人忙敛住声息,只见门扇开处,一道褐黄身影出现在门洞里。顾曲精神一振:“来了。”
开门的仆人打量着来客:“阁下是?”
“贫僧灭空,奉商侯之命前来贵府为老夫人诊病。”灭空说着,递了个名帖过去。
听到商侯二字,仆人不敢自己做主,叫他在原地暂等,自己跑进内院,片刻后带着一名年轻人返回。
“大师,孝郎有礼了。”那年轻人举止老练,向灭空拱手道:“既是侯爷盛情,鲁府恭敬不如从命,大师请进。”
灭空进得门来,孝郎问起诊金,灭空便将商侯代付之意转达,孝郎闻言不胜称颂感激,末了道:“侯爷和大师的美意,孝郎感佩于心,但这本是鲁府家事,如果坦然受惠,倒显得我鲁家不识人情。”于是吩咐管家去账房取银两,自己亲领了灭空往夫人住处看诊。
行过中堂,四围无人,唯有高树蔽日,萱草离离。孝郎忽然停下脚步,灭空心思灵透,随之驻步。
“郎君可是有话交代贫僧?”
“大师真是聪慧人物。”孝郎倾身靠近他些,神色更亲密了几分,“我正是有苦难言,还望大师解救。”
“哦?”灭空转动了一下眼珠,“莫非郎君也有不适?”
孝郎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我这番苦心,从来也无人可诉,今日遇见大师,才敢一吐真言。想我年少丧亲,蒙鲁府收养,本以为从此身家有靠,天伦梦圆,谁知又遭逢如此大变。义父之死,本已是我心中至痛,谁料老夫人不识人心,竟误信谗言,怀疑命案与我有关。之前殡葬期间,她就打算请娘家兄弟过府,无非是为了家産防着我。她年纪大了容易犯糊涂,我不怪她,可父亲尸骨未寒,我既为人子,又怎能让家业落入外姓之手?不得已,我才在饮食中添了些嗜睡之物,让老夫人‘抱病’难理家务,其实没有大碍,只是人昏沉一些而已。她也是我义母,我怎可能真对她不利?大师,你是看破红尘之人,今日除了诊病,还望你多劝劝老夫人,若能让她想开最好,若不然……还请相机行事。”
第二十一章心所安在
鲁老夫人卧病已有半月之久,一开始还肯和人说话,到后来竟懒于见人。孝郎每日来请安,也只得隔窗叩问。
当下听说有医者上门,鲁老夫人便不大高兴,说我老太婆身子没坏到哪里去,郎君何必花这冤枉钱,立时要下逐客令。管家慌忙劝住,连说不是郎君所请,乃是商侯听闻夫人抱恙,特地请来的高僧。
如是,高僧灭空方得独蒙青眼,入闱探诊。
把了一会脉,灭空问了问老夫人日常的作息饮食,身上不适的症状,这才思忖着开口。
“老夫人眼下尚无大碍。人老气虚,易受病害,本是世间常理。不过从脉象上看来,老夫人可能思虑过重。脾主思,这思虑一重,胃口就难得好,病也就久养不愈。”
鲁老夫人一边听,一边缓慢地点着头。
“那依大师看来,老身是该调理脾胃?”
“脾胃必然要调理。不过依贫僧之见,治病重在治根。不知老夫人究竟为何事思虑至此?”
灭空问得坦然随意,鲁老夫人答话的态度却更随意而寻常。
“杂事琐事,大事小事。总不过是些家事,大师何必问呢?”
灭空受人所托,见撬不开她的嘴,只好自家稍稍挑明。
“恕贫僧多言。方才过来的路上,听府中仆人说起,老夫人为了筹办丧事,曾与郎君有些龃龉。贫僧有一句话,只怕说出来惹老夫人怪罪。”
鲁老夫人神色不动,淡淡道:“你讲吧。”
灭空合了合掌。
“常言道‘生恩不及养恩重’。老夫人与令郎虽无血缘之亲,也有养奉之情。这人与人之间的恩义,都是相处来的,一家人之间,互相体谅、彼此包涵才是正理。此时退一步海阔天空,将来安养天年,得个全寿全终,岂不好过事事计较,自己劳心劳力麽?”
鲁老夫人不作声,目光越过他,落在垂手恭敬站在一旁的孝郎身上,微微笑了一下,脸色转为慈爱。
“我道是什麽话呢,原来为了这个!大师所言正合我心。孝郎是个好孩子,自从收进府来一直乖巧听话,比别人家的亲生儿子还懂事些。如今老身的亲女儿也没了,晚年不指靠他指靠谁?我再糊涂,这点道理哪能不明白?前阵子丧事繁杂,孝郎聪明归聪明,毕竟年纪小,红白事上经验不多,我也怕累着他,这才打算请娘家兄弟过来,无非是多几双手帮衬一下的意思。没想到又惹出那起子小人的閑话来!倒让大师笑话了。”
一番话说得孝郎心里熨帖,喜色登时从眉梢眼角流溢出来。灭空察言观色,知道事情已妥,便拿出灵丹妙药,顺便开了几张调理脾胃的方子,鲁老夫人叫丫鬟收了。孝郎谢过灭空,又招呼管家送上礼金。一场诊治便皆大欢喜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