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288)
陆丛一躬身:“大王三思。”
“怎麽?连你也叫我三思?”王鏊愤愤不平,“难道要本王坐以待毙?”
“臣不敢。”陆丛看着他发怒,眼中掠过一丝鄙色,“不管王肃心思如何,他的话没有说错。临阵换将的确是兵家之大忌,敌国当前不宜换将。依臣之见,倒不如先制住王肃。文忆年与王肃互为臂膀,只要卸去其中之一,另一个就兴不起什麽风浪。大王也就可以高枕无忧。”
王鏊站起身来,在殿中来回走动,好一会儿,方才停下脚步。
“你说得很对。眼下还要靠文忆年抗拒北桓大军,不宜冒着风险动他。至于朝内……”他心思已定,傲然一笑,“自然依旧是本王的天下。”
数日之后,容王在朝会时当衆宣布,任命礼部尚书陆丛为右相。名义上是说与王肃共理朝政,却又指明了让右相决断各署事务,在实际上剥夺了王肃的相权。
诏书一出,群臣哗然。
彭介作为谏台之长,首先挺身而出。
“自前王以来,容国不分设左右相,已历三代。何况王叔为首辅,理政至今并无过错,何必多此一举?非但无益于治事,更令群臣惶惑,平添事端。”
陆丛为官多年,在朝中不乏拥护者,彭介话音刚落,不需陆丛开口,便有人替他反对。
“彭大夫此言差矣,用官任人随时事而变,王叔之前改变用人之制,不也说了因时制宜吗?怎麽轮到王叔自己身上,就成了群臣惶惑?近来朝廷改制,进了不少新人,事情也增加了不少。臣以为,增设右相正当其时,大王此举可谓英明。”
文修年道:“增设右相也无不可,但人选还需斟酌。工部尚书卫臻才干出衆,臣以为更适合为相。”
卫臻却是个谦虚的,听到自己被提名,惶恐道:“臣资历尚浅,相辅之事不敢与闻。”
“就算除去卫尚书,也仍有其他才俊,何必早早定下一人?”
陆丛微微一笑:“莫非文大人有意自荐?”
“在下尚无此意。”文修年坦然道,“只是择相一事关系重大,不宜草率决定。”
他坚持不懈的反对令容王大为不满。陆丛余光一瞥,看到王鏊的脸色,心内有了定计。
“大王既然颁布诏命,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不知文大人觉得草率在何处?”
文修年直视着他。
“既然陆尚书这麽问,那在下直言不讳。陆尚书的风月才名,在下早有耳闻,但统领百官理定国事,在下认为尚且不足。”他转向容王,接着道:“如果定要使陆尚书为右相,臣以为应让王叔保留决事之权。”
陆丛道:“叔父是尊长,相辅是臣下。以长者之尊,行臣下之事,难免有所僭越。不如只留尊名,使礼度无缺,上下不乱。”
文修年听他用空话给王肃扣帽子,气性升了上来。
“王叔为相多年,何曾有过僭越之举?”
“没有僭越之举,不代表没有僭越之心。”
这句意涵叵测的话入耳,宛如巨石砸入湖心,文修年再难忍抑,嘴唇抖了抖,冷笑道:“当年先王病危,有意行兄终弟及之法,王叔固辞不受。他若有心僭越,怎会有今日之大王?”
满朝霎时一静。
陆丛不答话,只是擡眼去看座上容王。王鏊的脸色难看已极,一瞬的静默之后,勃然大怒。
“混账!本王的王位岂是他王肃施舍来的?来人!”
侍卫应声出列:“在!”
“文修年藐视君王,犯大不敬,立刻拿下,革官问罪!”
“大王息怒。”梁悬黎赶忙恳求道,“文修年为国计虑,一时情急,并非有心冒犯大王。”
他一出声,其他臣子反应过来,彭介和另几名大臣也纷纷出言维护。
“文修年言出无心,革官太过,请大王三思。”
“前线战事正紧,愿大王看在文将军为国护疆的份上,暂且宽恕。”
“文修年进言是为了匡君之失,愿大王明察忠奸,不因言废人。”
他们自然是好心,可王肃看着座上君王的神色,心却越来越沉。他正思量着如何求情才能保下文修年,陡听容王发出骇人笑声。
“好啊!敢情都是本王的错……”
王鏊拳头紧攥,面容扭曲,笑得狰狞。
“人家说你们结党,本王还不信,今天可算见识了!禁卫军何在?”
殿外禁卫听得召唤,瞬间涌入。
“大王有何吩咐?”
王鏊半身探出御案,遥指殿下诸臣,声色恨恨。
“把这几个乱臣贼子拉出去,杖毙!”
“大王!”
王肃一撩衣摆,屈膝跪地。
“今日之争因臣而起,文修年失言也是为了臣的缘故。大王若要责罚,请罚在王肃一人。”
王鏊看向他。从王座的角度看去,王肃的表情被微倾的进贤冠遮住,身躯俯伏在地时,宽大的官袍也掩不住瘦削的形影,显得谦卑而可怜。
王鏊怒气稍敛,坐了回去。
“既然王叔开口,那本王就给你一个面子。传旨,革去王肃相辅之位。”
第三十三章死生契阔
阿客觉得师父这几天有心事。
奉命守关以来,他见过和蔼的师父、严肃的师父、威严难犯的师父……却从没见过这样忧心忡忡的师父。可当他关切地向文忆年询问,得到的答案不是沉默就是苦笑。
终于有一天,文忆年给了他一句话。
“我们的粮草恐怕不够。”
阿客很诧异:“啊?我们走之前,王叔说过不必担心粮饷问题,怎麽突然说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