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289)
文忆年看他一眼,心想这孩子性格还是急躁了些,事情也没到非让他知道不可的地步,没必要叫他平添烦恼,遂把话说得含糊:“此一时彼一时,眼下还没到捉襟见肘的地步,只是未雨绸缪,不免担心。”
阿客却并不好糊弄。凭着对师父的了解,他知道师父不会杞人忧天,说出担心两个字来,必定是有什麽地方出了明显的问题。
“师父你别瞒我。”他郑重其事地趋到跟前,“到底出了什麽事?”
文忆年讶异于他的敏锐,一时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他端详着眼前少年坚持的神色,半晌,终于啓口。
“朝廷里发生了些变故,现在筹措粮饷的事不归王叔管了,新接手的人或许不熟悉事务,供给上怠慢了很多。我昨日让崔副将检查了仓廪,剩下的粮食还够全军支撑十天。递上去的折子朝廷至今也没有回複,恐怕得另做打算。”
阿客道:“要不让观军容使去催催?横竖他在这里白吃白喝,还要无事生非,不如找点事情让他做。”
他自己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不错,不等文忆年做下决定,拔腿就跑了出去找杜延恩。
杜延恩正在房中查点手下送来的土货,费心挑拣着新鲜有趣的,好带回去献给容王。阿客说明来意,杜延恩头也不擡,一口回绝。
“我一个宦官不懂兵事,催粮饷什麽的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阿客笑道:“没想到你这麽记仇,我给你赔礼就是。”
杜延恩鼻子里哼了一声,暗想即便抛开前事不提,他也不能看不懂风色。朝中换相他已有耳闻,哪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新贵?
阿客不了解这些弯弯绕绕,只当对方小心眼不肯帮忙,于是调头就走。他本是极硬气的人,面对自己看不上眼的宦官肯说出赔礼两个字,自以为已经是极限,既然人家不赏脸,他也用不着继续犯贱。
只是却不好意思回去见师父。
师父的难处就是他的难处,阿客愁眉不展,一夜辗转反侧。第二天路过文忆年门口,忽听见里边斥候的禀报声。
“据传北桓军新来了一批粮车,今日刚到营中。”
“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
阿客灵机一动,等斥候出去,赶忙跳进门来,一擡头,正碰上文忆年含笑的目光。
“说吧,又有什麽想法?”
“我想……”少年的眼珠乌黑发亮,转动得灵活,“我们可以去劫北桓的粮车。”
文忆年颔首道:“我也正作此想。除了劫粮,还可顺便探一探敌军的虚实。只是派谁去……”
“我去!”阿客自告奋勇,好似生怕落了好差事,连声央道:“师父,让我去吧!不用找别人了。”
文忆年沉默不语,起身来回踱了几步,须臾在地图前驻足,向他招了招手。
阿客听话地凑过去。
“根据我探得的情况,谢璇驻军在此。”文忆年指着地图道,“我给你拨一队精兵,劫得粮车之后,若是敌军追赶,就引他们到此,我会预先设置一些伏兵。记住,量力而为,若是敌军把守严密难以得手,就赶快退回来。”
北桓中军帐内。
谢璇站在案前查看地图,忽见帐帘一掀,郑彪快步走进。
“谢将军!”
“何事?”
“末将方才探得消息,文忆年计划日暮时分派人前来劫夺粮车,我们是否要先做準备?”
谢璇沉吟片刻,点头道:“好。传令营中,倘若敌军前来劫粮,不必力战,倘若劫走粮车,也不要追逐。”
郑彪愣了愣。
“将军这是何意?”
谢璇道:“文忆年此人,沉着谨慎之至。况且他据关而守,背靠整个容国,奚阳离此又不远,何须劫我粮车?想来除非容国内部出了麻烦,使得军中供给不足。或者有人给他施加了压力,迫使他出战,所以他试图探一探我军的虚实。既然如此,当然要示之以可胜之机。只要诱得他亲自出战,我就有法子破关。”
“可是……”郑彪有几分不快,“我军眼下粮草也不丰裕,如果放任他劫走,岂不是白白养肥敌人,苦了自己?”
“一时的困苦不算什麽。”谢璇道,“若是干耗下去,加上这批粮草也支撑不了多久,倒不如放手一搏。倘若此计奏效,娄关不日可破,到时候,这些粮草不还是咱们的麽?”
到了晚上,阿客果然率人前来劫粮。守仓士卒预先得了命令,佯装惊慌,稍事抵抗,便任由对方带着粮车逃走。一行人奔出敌营,阿客在马上回望,见敌军并未追来,不禁有点失望,但好歹得了粮车,心情仍是兴奋居多。
回到关内,阿客将所见所遇细细禀告,文忆年的神情却更沉重了几分。
“怎麽了师父?我做的不好吗?”
文忆年擡眸,瞧见少年略带忐忑的脸色,便给了他个抚慰的笑容。但阿客看得出来,这个笑空虚得如同水面上的浮沫,并无多少喜悦的心情在里头。他不禁更担忧了。
“师父……”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语气煞是无措,“我没按计划把敌军引出来,我……”
文忆年不忍见他如此,踱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叹出声。
“不要乱想,你做得很好。我只是刚刚想到,谢璇让我们得手得这麽容易,或许是故布诱敌之计。”
他的神色有些疲惫,简单说了两句就不欲再言,放下手来,转身往书案边走。
“对了,今天的事不要让观军容使得知。”
“啊?”
阿客的脸色一下尴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