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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国正清秋(301)

作者:风竹月夜 阅读记录

“容国如何?也是这般过年的麽?”

“诸国民间习俗虽各有不同,礼制却同出一源。若说容王宫中情形,想来应与陛下这里差不多。”

“你这是依着书上的记载猜的。”沈安颐禁不住发笑,“咱们说閑话,你猜猜也就罢了。日后若要你修书治史,也好这样胡猜臆测麽?”

“史官秉笔直书,自然要有凭有据。”许琼枝也微笑,“若是实在弄不清,又非写不可的,只好写个大概,也不敢自己胡编。”

“你虽不胡编,可只写个大概,人家读着也觉得不清不楚。将来若有争议,后人要说你这史官不称职,你笔下的历史也不能做数了。”

“我搁笔的一刻,责任便尽了。他大可以不做数,到头来只是坑害他自己而已。”

“哦?”沈安颐被引逗起好奇心,“怎样叫坑害他自己?”

“一切历史都是活人的历史。”许琼枝道,“倘若有朝一日,世上不再有人,那人类的历史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对活着的人来说,历史最重要的地方在于提供借鑒,在于让他们避开前人走过的错路,思考可为与不可为,把当下过得更好。凡事有大小,价值也有高低。专诸刺王僚,用的是鱼肠剑还是湛卢剑有什麽要紧呢?要紧的是‘士为知己者死’。武王克商于牧野,是在甲子还是乙酉很重要麽?重要的是‘天道无亲,惟德是辅’。细节的精确当然有价值,它本身彰显史官的求真精神,也为后人提供更坚强的信心。但是,不能为了逐末而舍本,不能因为一个细节无法考证,就轻易否定历史本身。因为历史的存在,不是为了过去的事,而是为了现在的人。”

沈安颐逐渐收了笑意,思量不语。

“本王改主意了。”她突然开口,“原本打算请你做国子馆的女学教师,但现在,本王要任你为太史,加兰台学士。”

其实也不算临时变卦。之前得到上官陵回奏以后,她左思右想,觉得现在开女学确实有些操之过急,除了衆人的观念,成本也是一个大问题。虽说学以修身,可若无能够“回本”的实质好处,即便开科设学,怕也没有多少父母愿意把女儿送来“浪费工夫”。她正愁将人请来以后如何安置,现下却恰好得了个不错的理由。

不过这一番盘算,许琼枝当然毫不知情,于是那姑娘一怔之后,便沉默了。

“谢陛下赏识,但臣才疏学浅,恐不能胜任。”

她低垂的面容被显而易见的焦虑所笼罩,沈安颐明白,这句“不能胜任”并非出于自谦。

她凝目端详那姑娘片刻,缓缓抿起唇角,微笑起来。

“你的样子和以前的我很像。”她忽然改了自称,不动声色地换成了一副平易语调,“我刚刚继位的时候,也对权力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畏惧,仿佛它是块烙铁,每一触碰就会灼伤自己。可是后来我发现,会伤人的并不是权力本身,恰恰是自心的畏惧。而如果坦然接受它、把握它,那它非但不会伤人,反而可以成为自身的屏障、成长的力量。”

“所以说,当命运把我们推到这个位置时,我们唯一该干的就是安安心心地坐上去,这也是一种顺天应命,不是吗?”

第三十九章岂无膏沐

少小离家,老大不回。

——这是代长空对某个不肖徒弟的评语。

他行三的内侄子听到这句话,品题道:“哀而且伤,怨而且怒。姑父你这诗写得不讲究啊!”

他敢公然捋虎须,当然是因为身在局外,俗称站着说话不腰疼。

上官陵就不能这样。

身为师父哀伤怨怒的对象,她要是敢火上浇油,以代长空的脾气,非得和她断绝师徒关系不可。上官陵很识相,不顶嘴,不擡杠,不调侃,不争辩,师父爱说两句,就让他说好了。就算不提尊师重道,先生教导过她的,“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一点冤枉气罢了,倒还撑不破她的心胸。

代长空坐在高堂上,抱怨了一通,暂停下来换气喝水,偶一擡眼,只见面前的徒弟谦恭静立,颔首俯眉,皓玉似的面容下如藏笑意;再一转头,见顾红颜和代小昀交头接耳,对着上官陵瞧得眉开眼笑,喜不自胜,顿时就洩了一肚皮的气。

上官陵自幼没有家人,师父一家就如同亲人一般,久别重逢难得团聚,嘴上不说,心里都很高兴。代长空终究维持不住严肃面孔,非要查看上官陵的剑艺,等她演完一套剑法后称赞两句,总算给自己找了个露笑脸的台阶。

吃完团圆饭,上官陵送他们去收拾好的屋子安歇,聆听完师父师娘的谆谆教诲和殷殷关切,又被代小昀拉进房里说体己话。

“你好气派啊,陵姐!”

上官陵轻咳一声。尽管她的身份早已为陛下所知,却并未公诸于衆,仍需稍微避一点耳目,否则也太放肆了。

代小昀也不笨,知道要改口:“陵……”

或许是太亲近、太熟悉,一个“哥”字在嘴里滚了半天,怎麽也出不了口。末了,她自己噗嗤一笑。

“我才不喊你哥呢!这样吧,我就叫你丞相好了。”

上官陵觉得不大合适。

“丞相是外人叫的,多生疏?”

“那有什麽?丞相听起来多气派!不然,就加个你名字,陵丞相,陵相,怎麽样?不生疏了吧?”

上官陵晓得她古灵精怪的性子,虽然不明白一个称呼为何能翻出这麽多花样,却也不打算扫她的兴。

“你喜欢便好。对了,你们怎麽会突然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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