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302)
“才不是突然呢!我们早就想来看你,可总被各种事情耽搁。”
代小昀拉着她在榻上坐下,閑说起近年的遭遇。
“以前我娘想来看你,结果半路被我表哥劫走,帮他救人去了。后来我拜师学艺,又拖了几年。本来今年好容易可以出师了,外祖家又出了点事。我表姐不满意家里定的亲,不肯嫁去陆家,非要修道求仙,还说卓道长讲她资质好。家里又哭又劝又骂,表姐却是个顶冷淡的性子,主意不改,还差点离家出走。我们过去好劝歹劝,总算达成了个折中的办法,允许我表姐先去玄都府历练历练,暂不出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上官陵听在耳中,就觉得一地鸡毛,没有兴趣多问,倒留意上另一件事。
“你刚说拜师学艺,是拜的何人?”
“这个人你知道。”代小昀眨眼一笑,“家师姓範,讳南生。你不是还派人去请过他出山吗?师父还叫我有机会可以帮帮你,算是谢谢你屡次请他的诚心。”
上官陵闻言一愣。
从前在黑岩堡时,沈安颐提过想找範南生,虽说这麽长时间过去,可能沈安颐自己也早忘了这事,但上官陵却一直记在心上,设法从各种渠道打听。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年初,她意外得到了範南生的隐居地,便立刻派人携礼延请,可三番五次也未能如愿,範南生自称年事已高,不堪任用,谢绝了她的请求。
对方既然不愿,自然无法强求。上官陵只得按下此事,却不料代小昀竟然成了範南生的徒弟。
“这可真是……”
上官陵讶然而喜,禁不住笑了起来,坐也坐不住,只好起身走走。她的行止一贯很有节制,代小昀从没见她开怀成这样,但心里大略明白她这麽喜悦是因为自己,也便跟着笑得开心。
姐妹俩玩笑了一阵,上官陵说:“小昀,我的确需要你帮忙。明日你跟我一道入宫,我要请你做一些大事。”
沈安颐正在谋划这些大事。次日早朝方罢,上官陵便被召入内宫。
“如今仓廪虽丰,可还得有个长久之计。朝廷手里剩下的田地还有不少,但许多人力都用在开矿冶铸上了。白白积压这麽多良田,也不可能直接变成粮食,如之奈何?”
几年前上官陵查抄商侯府邸时,因见府中私藏的兵备极为精良,想着如此数量的精械必有定法可循,便额外留心查看了一番府中的书籍图纸和往来书信,果然得了些收获,回朝时具禀给沈安颐。两人拉上六部尚书合计了一番,便着手开办起来。
上官陵略一沉吟。
“人总会有的,陛下若想早日把土地变成粮食也有办法。其实乡间多有农妇耕地,不过依照旧制,妇人按照男丁的半数授地。依臣愚见,不如均授,加上之前换下来的旧兵械,可以改铸成新式农具放给贫户。如此人力自然有了,何况如今咱们的稻子都能一年两收,加上轮种……应该是尽够了。”
“这些本王也想过。”沈安颐道,“可历来男耕女织,纺绩也是一件要事。当然可以鼓励妇人耕种,可这样一来,谁来织布呢?总不能粮食有了,衣服没了?”
上官陵一笑:“这正是臣今日要奏禀的事。”
她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铺在御案上。
“陛下请看。此乃範南生新制的织机,比平常所用织机能多産七倍不止。可令绢户和绸商改用此物,这样一来,即便民间纺绩的人手减少,市面上布匹的总数也不会少,可能还会多出许多。”
“範南生?”沈安颐眼睛一亮,“你终于把他请来了?”
“他本人倒没能请来。”上官陵微笑,“只是臣的师父有一女代小昀,受教于範南生,颇得乃师之术,这图纸也是她带给我的。陛下可有用人之意麽?”
代小昀出师不久,就被委以重任,不免兴奋难耐,每日奔走于工坊和仓库之间,家里便待得少了。上官陵也没特意瞒着她的去向,没过多久,消息就传进了代长空耳中。
上官陵陪代长空在院子里下棋,正自思量着怎麽解释比较好,便听师父先开了腔。
“你入朝多久了?”
“过了明年,就满十年了。”
代长空点点头,把一颗黑子按在棋格上。
“你的官瘾也该过够了。听师父的,年后你就收拾收拾,跟为师回连越去。”
上官陵执棋的手一顿。
“师父这是何意?”
代长空一手撑着下巴,眼睛盯着棋盘寻找着落子的地方。
“我答应过九兰,不会让你死于非命。”
上官陵愕然,旋即失笑。
“师父只管放心,我能保护自己。这麽多年来,不乏想害我的人,可是您看,我不是好好活到现在麽?”
代长空提了提嘴角,仿佛冷笑。
“外头的人想害你,你能躲得开。可要是哪天,你头上那位心思一动,怕不是你想躲就躲得了的。”
上官陵指尖一颤,棋子落错了格,霎时陷了一角城池。
“不会的。”她声音沉下去一分,按住微微抽跳的心头,“陛下是明主,且有情有义。她曾为了救我,不惜放弃嗣位的机会。鸟尽弓藏的事,她不会做的。”
“你太想当然了。”
代长空眉头皱得很深,说话间嘴唇不时撅起,构成一种莫名愤懑的形状。
“你太想当然。”他反複说这句话,思维跟上官陵完全不在一个方向,“我承认,你是聪明、有天赋、有主意,可是你嫩呀!你根本就不懂,权欲是真的可以熏心的。你现在之所以还能光明磊落地站着,无非是因为运气好。但是,你不会永远都有这麽好的运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