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清秋(350)
她说着和沈安颐握了握手,仿佛将一个希望放在了这位女王手中。沈安颐目送她打马而去,回过头来,饶有趣味地笑看着钟离煜。
“先生久离故国,岂无怀乡之心?今后就留在本王身边,做个太师伊尹,如何?”
钟离煜抿着笑意,脑子里转得飞快。女王陛下一言九鼎,连官职都亲口说出来了,想必不会诓他,然而他所求的已然成就,再多拿些岂不太贪心?人之一生,能如愿完成一件事,已属不可得的运气。伴君如伴虎的日子,他也算是过够了。
“多谢陛下恩典。眼下成洛尚未攻取,臣岂敢希求爵禄?行百里者半九十,不可掉以轻心。桓王身边,若有人策应,岂不事半功倍?”
如是,他便跟随着谢琬,一道回了成洛。
丧地失守,情节极明,谢琬又无一句推诿,这倒容易处置。论到钟离煜的罪名,却模糊不清起来。他虽有特使的名头,毕竟和御守之事没直接相干,顶多有个监督不力、失于禀报的过错,甚至这个过错也被谢琬揽去了——谢琬至死也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帮他开脱纯是出于“不愿牵累无辜”的侠义心肠。
若是大动干戈惩处他一番,实在也毫无必要,然而桓王看着他心烦,干脆将他遣去和士卒一起看守城门。那些守城士卒,多是十几岁的少年人,钟离煜对着一张张稚嫩面孔,深感自己老朽,所幸赌钱喝酒、斗鸡走狗的本事,他可半点不输人。于是没两天,他就被这帮孩子推戴成领头大王,比之宫里的桓王,恐怕还要威风几分。
“钟大哥,又没睡好吶?”
一名士兵笑嘻嘻走近,在钟离煜身旁蹲下,满脸戏谑神色。这帮孩子连单姓複姓都分不清,钟离煜也懒得计较,随意挥了挥手。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就知道折腾我老人家!”
他嘴上抱怨着,脸上却露出个舒爽笑容。比起什麽桓王、什麽女王陛下……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士卒让他感到久违的轻松。
“钟大哥,你说这城墙这麽高,敌军应该攻不进来吧?”
“再高也高不过天……”钟离煜坐起身,把剑鞘往怀里拢了拢,“你没听过吴起的话麽?‘在德不在险’。”
“吴起是谁?俺凭啥要听他的?”
脑筋灵活的钟离先生,冷不丁被这问题噎住。他愣了愣,猛然一拍大腿。
“行!不听他的,听我的行麽?我正好有句话要讲。”
“你讲呀!俺们谁不听你的?”
“你跟小六,从现在起每天轮换,没事就去城上遛遛,如果看到外头有大军来,对谁也别说,立马来告诉我,知道麽?”
他的準备非常及时,这番交代之后的第二天夜里,他正仰躺着看星星,忽觉地面隐有微震。他心头一动,忙侧耳贴在地上听了听,一骨碌跳将起来,抓着剑就往城墙上走。才走到半路,便撞见小六跑下来。
“哎呀钟大哥!我正要告诉你去,外头真有大军来啦!”
“真来了?这麽黑的天,你可别看错了。”
“可不是麽?这麽黑的天,要不是我这千里眼,谁干得了这活?您老可得多赏我几吊钱!哎对了,这是什麽大军啊?难道是敌军……”
“怎麽会是敌军呢?这是友军懂不懂?”钟离煜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糊弄孩子,“大王差我上这儿来,就是怕你们只知道赌钱,怠慢了友军,叫我早晚盯着呢!”
打发了小六走上城楼,迎面遇上金门校尉,这可就不能当孩子糊弄了,钟离煜端正了脸色,问道:“敌军将至,不知将军有何拒敌之策?”
那校尉见问,当即焦躁起来:“我若有拒敌之策,还用在这儿坐冷板凳?你可别拿我寻开心!”
“岂敢?”钟离煜笑笑,“将军若无良策,我倒有一条妙计。”
“哦?什麽妙计?”
“敌军远来,虽衆必疲。咱们何不以逸待劳,先在城中设下伏兵,再遣一支精锐出城诱敌。待敌前军入城,就拉起吊桥,使敌军首尾不能相顾,而我则伏兵尽出,将城中敌军一网打尽。你看可好?”
金门校尉定住眼珠,惊异地向他打量了一番,顷刻过后,方道:“钟离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有此妙计,何不早献于王上?这王都的防御布置,也非我能全权做主。”
钟离煜点着头,狠狠叹了口气:“我也是刚刚才想到。倒想禀告给王上,无奈现有王命在身,半步不得离开城门,因此告诉将军。不知将军可否帮忙禀告?倒也不必说是我的主意,就说是您的妙策也无妨。只要能够退敌,钟离煜别无他求。”
那校尉闻言心喜,却又为难:“可我在此观望敌军,倘若走开……”
“区区小事,在下亦可代劳。”钟离煜答应得慷慨,“不过片刻工夫,哪里那麽不凑巧,就赶上敌军前来呢?”
“既然如此,就拜托先生了!”校尉喜道,“我这就进宫求见王上。”
-
轩平赶到南城门时,只见城头上人马攒动,焰火通明。城门大开,一队队铁衣银甲的昭国军衆正奔进城来。他吃了一惊,随即明白了什麽,肚里暗骂一声,拨转马头急要向王宫驰去,才刚转身,便听后边蹄声响亮,瞬息而近,未及回头,便被一柄长刀劈于马下。
“裴将军!”
上官陵随后赶到,已不及阻拦。收住马缰俯目望了一眼,暗道可惜。
“丞相有所不知。”裴温怕她责怪,忙解释道,“此人是桓王的心腹,当初我被围困于招云关时,见过他多次。此人巧舌如簧,若留下他,恐怕惑我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