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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国正清秋(369)

作者:风竹月夜 阅读记录

上官陵闭上眼,靠在车壁上沉思默想。再往前走,就是虚无之海了,其力量之广大、之无孔不入,足以消灭任何志愿、任何情操。仅仅是来到它的边缘,她就已经预感到这危险的际遇,可是,难道她该就此调头?那又无异于直接认输投降了。所谓的信念,倘若不能穿透虚空的迷雾,就无法真正扎根于实地,终只是个糊弄自己的赝品罢了。

她不知不觉想起“毕竟空”三个字来,这原是僧人嘴里的话,在她却不甚了了,此时也无处查书,只好大略想想。“空”字不难明白,但什麽叫“毕竟”呢?据说,是连“空”也空了,就叫“毕竟空”。勘破万物,还算不得勘破,须得连“勘破”也勘破了,才算真勘破。人可以凭理性消解一切,却仍会留下一层迷障,唯有当理性消解了自身,或许才会看见真理。最高境界的理性,在于能够放下理性。

甚至这放下的选择也很理性——它理智地选择将自己某一部分遮住,使之变成迷狂,与剩下的理性合为一体,而后,真实于此现身。然而,选择哪一部分呢?上官陵微笑,清泉般的目光拂过窗外随风的柳梢。一切从根本而言都是虚妄,因此无法选择“真的”,只能选择“好的”,通过“好”来抵达“真”,但什麽是“好”呢?

时间在她的脑海中倒流起来。哪怕再来一次……她自忖,再来十次,她也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还是会向千机公主说同样的话,直至吞下那枚“更漏断”。这究竟是种什麽心情呢?用诗人的话说,大约便是“心之所善,九死未悔”。反过来说,因为“九死不悔”,便知是自家“心之所善”了。唯有九死不悔的路,才是这有限之身能够行去最远的路。

返回临臯,头一件事自然是去宫中陛见複旨。上官陵在丹墀前行礼已毕,擡起脸来,沈安颐正噙笑打量着她。

“丞相去了奚阳这些时日,本王不知怎的,总怕你一去不回。好在你回来了,果然是本王多虑。”

上官陵对视着她亲切的笑眼,只觉她看自己的眼神好似看一件名贵易碎的瓷器,不禁纳闷起来。照理说,她被千机公主喂毒药的事,陛下不可能未蔔先知,那这又是什麽意思?

“陛下忧虑什麽?”

沈安颐流波微驻,似叹非叹:“知人知面难知心。你走后本王听说,容国与昙林有所勾结,万一那帮家伙目光短浅,起了歹心……”她说着摇了摇头,“本王深悔不该让你亲自去。丞相此行,诸事可还顺利?”

“微臣正要奏禀。”

上官陵躬身,遂将昙林求盟、陆丛私图、千机公主会面等事尽数奏禀,只略去了自己服毒一事——本为着解冤释结,若那头解了,这头却结上了,岂不白忙一场?况且陛下日理万机,更不必叫她平添愁烦。

“除此以外,尚有另一件事。千机公主听闻陛下收养了北桓小公主成蕙,想将她接去昙林,不知陛下可否应允?”

上官陵候了片刻,未听见座上君王答话,疑惑擡眼,只见沈安颐似在出神。

“陛下?”

沈安颐因她提起成蕙,突然想起个事。前几日宫中新荐入一个俳优,说是颇通相术,见到成蕙,竟夸她有帝王之相,惹得采棠斥了一通。那人原不知就里,无非是见这婴孩被女王陛下亲自抱着,意欲奉承一番,不过万一真有些根据,那可如何是好?她思前想后之间,不觉走了神,被上官陵唤回神思,便顺口问她:“丞相意下如何?”

上官陵早有考量,见问便道:“千机公主是成蕙的亲姑母,想来也是难舍血脉。昙林与我昭国素无怨仇,依其所求,将成蕙送去昙林,正可彰显交好之意。但此事虽出于千机公主骨肉亲情,却不能按私事论处,须得两国文书照会,往来有据方妥。”

沈安颐听她说得清楚,倒也无话。

“就按你说的办吧。那陆丛的事,你怎麽想呢?此人是否可信?”

“他未必不可信。”上官陵顿了顿,“但依臣之见,就算他可信,也最好不用。陛下若想在容国安插内应,不如另觅人选。”

“哦?这是为何?”

“陆丛在容国,已然位居国相。若真为陛下立下功勋,陛下打算如何安置他和他身后的陆家、乃至容国士族?放得低了,情理不顺,衆人不服。放得高了……岂不又是一件后患?”

沈安颐一边听,一边拨弄着腕上的珠串,口中答应了两声。心下却暗想着,陆丛身为容国宰相,若说内应,哪还有人能比他更方便行事?只是上官陵所言也十分有理,一时间实难裁断,便先搁置了不提。

半晌收了思绪,她擡起头来,向上官陵微笑。

“丞相远道而归,也辛苦了。你先回府歇息吧。本王另有赏赐与你,一会儿叫人送过去。”

“谢陛下。”上官陵展袖一礼,“臣尚有别事奏禀。长杨与连越两国,虽然弱小,亦与我昭国相邻,陛下若欲对容国用兵,不可不安抚此两国。倘若陛下以为然,臣愿受命前往,以结两国之心。”

沈安颐闻言,不由稍感愕然,随后便笑了。

“丞相何必如此忧劳?这些事,有的是时候。先等一阵,到时本王自是要安排的,却又急什麽?”

先等一阵?上官陵默然。

原本也算不得什麽事,只是眼下……却不知自己等不等得起了。诗里写得好,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去日总是苦多,她想,真正可憾者,是来日无多。

第九章山重水複

一鈎新月几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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