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前夜(11)
用左手签了遗産转让同意书,赵二才后知后觉自己没头脑,干什麽要和色彩线条过不去?
心没有了,眼睛和手还在;不能爱人了,还可以采集光线,铺设柔软。
这世上行尸走肉也不独他一个,安身立命的本事没了,才是真的什麽都没了。
离婚一仗开打之后,他就开始支着架子练习用左手画画,想着万一右手真保不住了,还能用用左手。
还好,万里残垣之下的一点幸运是,他的右手保住了。
赵二面前支着的这幅画,就是用左右手配合而来的,从构思,动笔,上色,修缮,忙了整整三个月都没完成。
画中意象极为惨淡,像他藏不住的心事:
利石铺开几层深蓝的嶙峋,碎粉金星星点点,墨绿蝴蝶振翅逃不脱命运的罗网。
那个把他筋骨皆抽剥剐尽的兇手就立在他身后,眈着他凡胎□□里贮藏的最后一点可口。
动心之前不知情路有百劫,历一劫便经一次脱胎换骨。
赵二其实很想问问赵牧,到底要他丧失自我到怎样的程度?才肯罢手。要机关算尽到哪一层?才是个头。
他很累,很累了。
但赵二终究没有问出这些注定惹来刻薄和嘲讽的话,只是淡淡地起身,就着淅沥如雨的灯光看了一眼门口的人,所有的情绪随着落日西沉烟消云散,慢吞吞走向露台:“出去说吧。”
赵牧不知道他在那一眼里藏了那麽多那麽多的起承转合,大步上前捞住他的腰从背后揉进怀里,瞥了一眼套间里的病房门,随意拨弄他的手:“出去干什麽,风大。就在这里,不是都把门关起来了吗,赵三又听不到。”
赵二被他猛然收紧,下午病房的对话又争先恐后地钻到了他脑子里,挤得快要炸裂了,想什麽来什麽,突然从他身上嗅到了一股恶心情/y的味道,白着脸抠他的手,妄图逃开他的束缚。赵二的指甲有一周没有剪了,发狠地掐进赵牧血肉里,后者面不改色,把他就近摁到了沙发上,用一只手抓牢他的脚腕,借灯光看他在手臂上挠出来的血痕。
赵二撑着手不断后退,尽可能让自己离他的掌控远一点,但右脚却一直被他抓在手里,像风筝乘风飘远,还是能被人用线控制在股掌之间。
赵二挣不开逃不脱,厌倦感又从心底冒出来。
客厅的灯光粲然耀眼,投到人和人的尺寸距离,落成了星星和星星的忆万光年。
赵二见他淡淡放下手,也没再折腾了,歪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声音几分嘲讽:“今天又是过来问我什麽罪?昨天是警告我别不自量力打赵家人的主意,前天是和我算这些年欠赵家的账。”
赵牧并没有立即回答,放开了他的脚腕,赵二肤白,稍一磕碰就要起红印,刚才那一下子,居然把他的脚捏出了淤青,赵牧的目光定了两秒,起身翻出医药箱,单膝跪下,把赵二的脚搭在膝盖上要查看。
赵二觉得十分可笑,他这样前后判若两人,像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巴掌之后给块糖,就能把他作的恶剐得干干净净吗?不能的。
赵二想抽回脚,没抽动。
赵牧手捉着他的小腿,检查得很认真,拿出酒精涂在他脚上,用掌心一点一点地揉开。赵牧二十出头的时候经常攀岩和滑雪,这样的伤处理得很多。
看着灯光在他的发顶勾出温柔的线,赵二心里已经快结痂的伤口又翻涌出血糊,他越是沉默,情况就越是不干不净,赵二是真的怕,和他再耗上几个月:“赵牧,我的伤就快好了。”
“好什麽?额头上的纱布都没取,还要检查一下是不是真的失忆了。”赵牧给他揉好了脚,孩子气地吹了吹他的脚伤,灼热的气息烫到赵二的皮肤,掠开大片的烧伤,疼痛丛生。
“给个準话吧,什麽时候能去离婚?”赵二颇为懒倦,淡淡抽回他手里的脚,点到浅灰地砖上,愈加白净勾人。
赵牧跪在他面前,盯着他脚背的线条看了一会子才笑:“离婚是个力气活,病病歪歪的怎麽离,回头赵三又说我欺负你。”
和他离婚真的是个力气活,赵二禁不住盲了眼睛,低头想,他挣扎得精疲力竭还得不到善终,于是想换个路子,打两手软牌:“放了我吧,赵牧。”
赵牧看见他脖子一弯,第七颈椎骨明显地落到他眼睛里,那常常是被人叫做反骨。他看得越久,那反骨突起利刃般猛扎到他心上,血流不止,笑了:“这麽急着要和我离婚,是不是想快点去找你下家?”
赵二安安静静低着头,专心盯自己的脚,提醒他:“你不是早就已经找好下家了,何苦绑着我?”
“谁告诉你我早就找好下家的?”赵牧想捏一把他的脚,被他飞快地收回躲过,往沙发上缩:“别人说什麽你都信?”
“那不然怎麽办,我以前那麽信你。”赵二轻轻扬起一个笑,悲凉为表,寡淡是底,借力打力,语气很是客气疏离:“赵牧,事情都走到头了,既然答应了,还望一言九鼎。”
赵牧察觉到他四两拨千斤地甩自己耳光,收拾好医药箱,扯起嘴角笑了笑:“又没说不离,你慌什麽。”
“那是什麽时候,八月十四?”赵二试探着给了一个自认合适的猜测。
“总有一天。”赵牧给了个模糊的回答。
那到底是那一天,赵二低头琢磨,没吭声。
赵牧起身把医药箱放进柜子,背对着赵二开口:
“我提醒你一句,不要以为那个姓沈的是什麽好东西。他十几年前刚去美国的时候,纠缠了一个男人,和你一样是自然卷,亚裔,皮肤白得少见,那人最后甩了他,他一直惦记在心里,你明白我什麽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