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烟华(49)
“去哪?”
“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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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三层,临河雅间的窗台之上,简摆着两个素底花瓶,瓶内斜插了几根梅枝,以附风雅。
雪落整日,近晚渐微,只岸边、桥上仍余着皑皑积雪。
萧京墨于窗台外望,见岸边、桥头渐渐亮起灯光。近处那座造型雅致的拱形石桥之上,甚而挂起了五彩灯笼,远观好似一座虹彩之桥,迷了人眼。
齐渊一口饮下杯中温酒,看着窗外景致,不由叹了声:“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见萧京墨不欲回应,他顾自慨然道:“过了小年,便近年关。宵禁全解,虹灯漫地,又得知己有兴致雪天共饮,实乃幸事。来!子染,共饮一杯何如?”
萧京墨自愣然凝望中被拽回了神,稍皱眉举杯,极快速度一饮而尽,复又转头凝望于窗外。
齐渊见他这心不在焉之状,举着杯子晃了下,轻笑道:“看来佛衣饰妆,颇为不易。这夜色将深了,佳人仍未归啊。”
此座酒楼,便在萧京墨素日饮早茶茶肆旁侧,三层雅间这窗,斜望过去,便是宋烟烟如今居住的宅院。
宋烟烟如今白日在京郊明广寺饰妆佛衣,归程之路,必得经了这桥。故而,齐渊一眼便看明了萧京墨心思。
只是,他调笑之语方落,便见萧京墨握着酒杯的手蓦然收紧,酒杯应声而裂。
齐渊方为他斟上的温酒,流溢满桌。
齐渊与萧京墨,几乎同时起身。齐渊是为躲那温酒,免被污了衣衫,萧京墨却是全未顾及手中被瓷片割裂的伤痕,怒然转身,往楼下行去。
“哎?”齐渊望着萧京墨莫名怒然背影,一时讶然。只后转头往窗外望去,才得了然。
虹桥两端,人影丛丛。可于一众民衣之中,那抹身着青衣官袍的身影,确是一眼便能得见。而此时,与那青衣官袍身影并肩行于虹桥之上的,正是执意领了佛衣饰妆之责的……宋烟烟。
“啧。”齐渊口中发出一声轻啧,腹中轻诽,子染也有这样一日,真是一物克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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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烟妹妹,一年之中,也只小年至元宵这段时日,才得长久的灯展。你瞧这雪夜彩灯,白桥覆雪,实为美景。”赵元佑于旁引着宋烟烟向虹桥走去,温润之声且解释着,“可惜烟烟妹妹白日饰妆辛苦,否则便可不止观这一座虹桥,还可漫游这沿河美景。”
宋烟烟抬眸,见对岸自家小院院墙,亦被彩灯映得五彩斑斓,不由面上露了一丝喜色。
桥面落雪,被人踩踏后湿滑无比,宋烟烟垂眸,一步一步走地细致。
可最后一阶跨过,却闷头撞上了一堵生硬胸墙,一双熟悉的绣金锦缕乍然入目。
“宋烟。”
第30章 第三十章
鼻腔冷冽的空气, 混入熏然酒意。
头顶传来的这一声唤,分明该是熟悉的,可那清冽嗓音中隐含的莫名情绪, 听来, 却又陌生无比。
宋烟烟双手紧捏了衣袖,下意识向后退了步。
桥阶落雪被游人纷踏成冰, 本已湿滑无比。宋烟烟退步急切,又踏于阶边,滑步之下, 身子不受控, 往后倒去。
惊呼之声未及出口,宋烟烟便觉肩膀处被人托抱了下,而后那力道引着她站稳了身子。
“烟烟妹妹, 雪天路滑,仔细着些。”
温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宋烟烟尚于方才的惊惶之中, 并未回话,只顾自喘着气, 望能压下纷乱的心跳。
下一瞬, 她臂上被一滚烫大掌紧握住,整个人被拉扯着,远离了身后青年, 抵靠于拱桥石栏之上。
栏上积雪未化, 她纤柔腰肢很快觉了透肤凉意。但高大身影挡于前,两只修长结实的臂膀撑于栏上, 将她困于胸前,全不得出。
“宋烟……”
又一声宋烟烟辨不得情绪的低唤, 裹挟着温热酒气喷拂于她颊侧,她下意识闭目,偏头躲去。
“宋烟!”
携带着浓浓怒意的嗓音再起,宋烟烟低垂着的面庞上,秀眉紧蹙。
“我不是早就同你说过……”
“是民女食言了,向世子致歉。”宋烟烟语气笃然,“民女确曾应了世子,不参佛衣饰妆之事,如今食言,恐误世子大事,世子若不郁,恳请责罚。”
“你……”萧京墨一时语滞,只觉心口因面前之人冷然面庞和躲之不及的姿态,抽疼无比。
左手被碎裂酒盏割破的伤口,被积雪冻激,传来阵阵刺疼,他却好似全无所觉。
他只不过,想问问她,不是早同她说过要同赵家保持距离?
当初,不也是她自己说的,不愿嫁予赵二,为何如今又日日与人出双入对?
再言佛衣之事,她竟就觉了,他令她莫要参与,是为了一己之私?
他终究仍是将到口的斥言吞下,深吸着雪天冰凉的空气,任生疼的凉意,灌彻心肺,驱散酒意,获了丝清明理智。
萧京墨深凝着面前佳人侧颜,昔日晨阳里凝脂般的肌肤,今在彩灯映照下,极显了陌生。
便好似,她分明曾于那院中心念、凝望了他数年,如今却是这般……避他唯恐不及的冷然姿态。
他直想脱口相问,她烧了佛经、弃了平安扣,将书以他名讳的纸笺暗藏,是真真……便冷了心了吗?
可到底,未敢开口相问。
不问,便无答。
无答,便仍未断然。
“宋烟,我只……佛衣之事,应了便应了。只明广寺如今工程急紧,各方人事冗杂,你当凡事多留心,护好自己。”
昔日雪夜般清冽的话音,如今变得莫名温沉,宋烟烟惑然睁眸,转头向萧京墨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