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烟华(71)
“留活口!封闭窟寺,速传军医!”
萧京墨连串令下,话音中的冷意令本已惊惧交加的宋烟烟,愈觉了不安。
她挣了挣手,欲掀氅衣外望,却被萧京墨一手按于脑后,面庞被牢牢扣在他怀中。
“别看!不会有事,我绝不会让他有事。”
让他有事?
“谁?怎么了?”
宋烟烟再掀氅衣之时,身子仍被扣于萧京墨怀中。她探首外望,发觉自己已在窟洞之外,橘红夕阳映得戈壁雪原似血般艳红。
下一刻,身后青年轻吟之声入耳,她蓦然回首,见石壁之下,竹制担架之上,胡装彩辫的谢知珩胸膛浸染鲜血,满面痛苦,唇色煞白。
“谢公子!谢公子!”宋烟烟急唤一声,“怎会如此?”
她推着萧京墨,欲上前查看谢知珩情况,可腰间铁臂丝毫未有松意,她全然挣脱不得。
“是……是方才那领工?我看到他拿了……拿了刀……谢公子是为……是为救我才负伤吗?”
那个素日爽朗健硕的青年,此刻这般重伤痛苦之状,实令宋烟烟心头恐惧更甚。
再加浓烈的愧疚之感,她一时无助泣哭出声。
他们要杀她!
定是因了金线之事!
也许……也许当年爹爹,亦是因此才……
“宋烟……”
萧京墨见她心痛惊惶之状,只觉心口似被人重击了拳似的闷痛无比。
她是心疼?抑或愧疚?
他全可护她周全,何须他人插手?!
可如今那人已然为她伤了……
若然他日以恩相挟,或她因此……便心念于此……
“宋烟,他不会有事,别怕。”
萧京墨一遍遍沉念与她,更是一遍遍在告予自己。
宋烟烟神思缓定,终轻抬面庞,通红眼眸中泪雾满溢。她惶惶然望入萧京墨沉晦暗眸,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了,手札所记……他们……”
只话语未全,身侧传来萧京墨佩剑落地之声。
而后,她面庞被他炽热大掌牢牢覆了:“此时不当言。”
*
未几,窟寺外围齐列两排陇西节度使府府军,谢千浩落马疾行,到得谢知珩身侧。
“回府!”谢千浩话语极重,分不得是因怒或是因急,“劳军医路途相护!”
一队府军小心抬起担架外行,宋烟烟转身欲前跟相探谢知珩情形,却听谢千浩喝道:“乌烟瘴气的晦气之人,自离远些!”
宋烟烟只得忧望于那远行担架,兀自沉浸于这两日接踵而至的纷乱之事中。
全然未觉,身前揽她之人,臂上之力,愈发重了些。
可夕阳未尽,大漠夜风方起之时,一名节度使府府兵急奔而回,跪地报言:“公子重伤昏沉,口中不住念着要见宋大人。节度使派小的相告,望宋大人念于公子相知相救,莫记方才之嫌,协以相往,定公子心神。”
“好。”
宋烟烟当下应声,而后双手用力掰开萧京墨手臂,紧随那府兵前行。
“宋烟!”
萧京墨面色倏然沉黑,再探手,却只抓握住宋烟烟臂侧袖摆。
宋烟烟再次轻挣手臂,回眸轻泣:“他是因我……”
第40章 第四十章
节度使府, 谢知珩院中,宋烟烟秀眉紧拧,忐忑坐于石凳之上。
初冬黄昏, 宋烟烟的额角汗珠却全未止。晶莹汗珠顺颊滴落, 在她素灰袄裙上印出斑驳暗痕。
宋烟烟双手于身前紧揪着裙摆,只望院中昏暗灯火, 能掩去她所有的不安和彷徨。
房中又传来一声虚弱痛呼,宋烟烟僵着脖子,转头望入于身侧肃立的萧京墨眸中。
“我……”宋烟烟话音颤颤, 甚带着哽咽。
她那时, 若未因那工匠之慌而心软,若未因贪爹爹当年之息而前往铸塔窟洞,恐便不致因觉察问题而引起刺杀、骚乱, 再累了谢知珩受伤。
如今想来,那领工如此干脆与她金线,观她神色, 定是刻意派人引她,欲探她是否曾了其间隐秘。
她本是不知, 直至搓揉金线之时, 发觉那金线硬度及所需力度与爹爹手札所记不同,后又想起,爹爹曾于手札记言, 若然金中嵌铜, 则金线所呈硬度不同,所需搓线力度自也不同。
金中嵌铜, 量少则色泽难辨,重量难分。
可……
舍利金塔修铸, 耗金巨量,更无谈此后所修佛塔内,需陈一应金制礼佛之器。
如若……所用之金,均有嵌铜,那所涉之量……
却非一两条人命可挡。
可如今,大错已成。昔日朗快青年,已然浴血在内,生死徘徊。
萧京墨紧前一步,右手大掌重覆于她肩头,沉力一握,欲令她定心。
“安心,军中最好的医官皆在内,定然无碍的。”
宋烟烟双唇嚅嗫半晌,犹疑道:“若是……”
话未出口,侧边院门处传来一阵纷乱踏步之声。一队侍卫,手执未曾出鞘之剑,后退着欲阻来人。
“夫人……夫人莫要为难小的们!”
伴着侍卫的求饶之声,节度使夫人身边那素衣丫环,提着一盏素白笼灯步步前逼。
她身后,赫然是一身白衣的节度使夫人。节度使夫人此刻手中盘握着一串巨大佛珠,神情诡乱,口中不住喃喃着听不真切的话语。
“夫人,大人交代,请您于佛楼静候,勿扰少爷治伤。”
侍卫无法,只得再次请求。
“勿扰?他是我儿子啊!”节度使夫人突地停下口中呓语,凄厉叫喊出声。
“他当年毁了我知艺,如今又要毁我儿!我若不来……我若不来,我儿可还能得活?”